第九章(2)(2 / 3)

我笑罵他:“你這個人啊,啥都好,就是一樣不好,不實誠。”

不久,我們就各自租了房子,離開了那座我們棲身近十年的寮。回身看著那座破舊、寒酸的寮,想當初住進來的時候,離開這裏,搬進更好的住所似乎是我們每一個人的隱性目標,可是,今天真的要離開它了,一縷留戀、傷感、惆悵混雜在一起的情思竟然讓我鼻酸。我們四個人結拜盟誓的情景,我們在這裏經曆的酸甜苦辣,我們在這裏憧憬未來,我們在這裏分道揚鑣……

寮裏還有人租住著,看到我們搬家,臉上流露出羨慕、嫉妒,我在心裏對他們說,珍惜吧,不管是窮困還是富足,不管是悲傷還是歡樂,都是命運賜予你的、僅僅屬於你個人的人生經曆。

5、我搬離了東京大田區附近的貧民區“寮”,住進了淺草街後麵正常的民居,這是一套位於二層三室兩廳的公寓。我到富士雄家去做整體,順便告知了他我的新住址,還有住宅電話和手機號碼。

“許君搬新家了?那應該好好祝賀一下。”至美很高興,蘋果臉紅撲撲地,給我奉上了一杯熱茶。

至美是我到日本以後,關係最近的女孩。我的心目中,富士雄跟我的關係挺複雜,既有朋友的情誼,又多多少少有點兩代人的尊敬,他比我大了將近二十歲。他的妻子我稱呼美智子,感情上卻覺得她像一個溫柔體貼的老大姐,態度上更是有一種晚輩對長輩的尊敬和禮貌。對富士雄我有時候還能開開玩笑,對他的妻子,我在言語中卻從來不會有半點不恭。她溫文爾雅,盡管整天忙於家務,卻讓人由不得就會從心裏產生出由衷的謙恭態。

對龍之我則既有著對小弟弟的親昵和隨便,又有師傅的權威。因為他特喜歡跟我學習中國武術中的一些招式,他覺得那些招式好看、精神。我也不厭其煩地教他,從他身上我常常能回憶起跟我弟弟在一起的時光。

有一段時間,我弟弟想練武,他練武的目的跟龍之很相似,是看中了武術中的一些招式好看、精神,可以使他的舞台演出更顯份兒,他是演武生的。他練武的那段時間,是我遭罪的時間,每天一大早,我就陪著他騎自行車,從前門大街跑到地壇公園,然後給他做教練兼防護。他舞台功底不錯,要練翻跟頭,我就得跟著拿自己的胳膊當他的轉軸,以確保他既能翻得痛快順暢,又能安全平安。一次他要練“原地小翻”,就是跟一個車輪空轉似的原地翻個不停,我的胳膊長時間撐著他,又酸又痛又軟,實在撐不住了,胳膊耷拉下來,我怕他摔了,連忙用身子去扛,結果他沒事兒,我自己的腰扭了。回家以後,我爸爸不但不說他太麻煩人,反而把我臭罵一通,說我沒用,這麼多年功夫白練了,連自己的弟弟都護不好。我弟弟倒還算有情有義,過後買了幾貼膏藥親手給我貼上,還叫我出去喝了一瓶二鍋頭,說是可以幫我通經活血。

跟龍之的交往中,我常常會把我對弟弟的那份感情轉注到他的身上,在給人推拿按摩的閑暇時,以教他練功當作休閑。即使是沒有什麼實用價值的招事、動作,我也非常盡力。他練成了螳螂拳中的螳螂出洞、螳螂尋路、螳螂捕食、螳螂登枝、螳螂穿林等等一些拳路,還練習了梅花拳中的各種腿法,他最喜歡的還是翻跟頭,他告訴我,他練會了翻跟頭以後,在學校的聯歡會上表演過後,震動極大,尤其大受女孩們的追捧,讓他非常得意。

我教龍之習武的時候,至美常常會在一旁觀看,靜悄悄地,臉上帶著恬靜的笑容,活像水麵上蕩漾的荷花。休息的時候,她必會送上一條潔白的毛巾,毛巾散發出淡淡的雛菊香,待我擦幹汗水,後麵就是一杯熱騰騰的綠茶等著我享用。我對至美的心理非常矛盾,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精神清爽,意氣風發,但是卻又常常覺得拘謹、羞赧。按理說這種情緒不應該出現在我這個已婚男人身上,可是就是沒法控製自己。如果說我到他們家給別人整體初始目的完全是為了謀生賺錢,到後來就成了我的精神需求,在那裏我可以跟至美呆在一起。

至美身上有日本女孩的特點,表麵上看理智、溫柔、雅致,實際上內心熱情如火。論精神的開放和情感的火辣,比起以豪爽奔放、愛就愛個死,恨也恨個死著稱的中國東北女孩有過之無不及。相較之下,東北女孩更加內外一致,外相缺乏日本女孩那種迷惑人的溫柔和雅致。至美身上這種內熱外冷、內剛外柔、表裏不一的日本式特質,令我一直對她的真實感情抱有疑忌。不能否認,對至美我有愛慕之情,卻一直受製於她日本式的曖昧情感表達,表現出若即若離、忽冷忽熱,連我自己都覺得難受的態度。

“是啊,我妻子和兒子也要到日本來了。”我告訴至美和富士雄夫妻。

此話一出,剛剛還喜笑顏開的至美,臉頓時成了寒冰:“許君有妻子孩子,怎麼從來沒有說過?真高興你們能在日本團聚。”扔下這句話,她起身離去。她的話語仍然平靜、溫柔,但是,我卻知道,按照日本人的表達方式,那份平柔背後,表達的是深深的不滿,那句話的話外音是不悅的譴責。

我呆呆地愣在那兒,我過去確實沒有說過這些,但是我絕對不是有意隱瞞什麼,我不習慣跟別人說自己的家長裏短,況且,自始至終,我跟至美並沒有任何越軌的行為,甚至連一句涉及到男歡女愛的話都沒有說過,從道義上講,我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任何不妥之處。即使我對她有愛慕之情,更大程度上說,那應該屬於一種欣賞、讚賞的愛慕,就如麵對一件精美絕倫卻又易碎的瓷器。

至美的態度讓我們大家都挺尷尬,富士雄和美智子的欣然笑容凝結在臉上,就像過期的果凍。我連忙起身告辭,以便他們能夠及時從這尷尬中擺脫出來。

從他們家出來,我才想到,我此次到訪,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想跟富士雄商議,邀請他加入我即將成立的“福民企劃株式會社”,如果能有資金投入,成為股東當然更好。然而,我卻忘了說,我在他們家一直沒有得到適合這個話題的機會。過後,我也再沒有提及此事,很多事情就是那樣,機緣過了,就再也無法重新去做,這種機緣也包括心理因素。

有了永居權,老婆孩子的入國手續非常順利。我從日本給他們定了由北京飛往東京成田機場的航班。我和黃大滿去接她們。當我老婆帶著我兒子走出成田機場的時候,我莫名地有些心慌,就像即將麵對一個新的未來而心裏發虛。因為,我忽然對她們有了陌生感。

我兒子對我也感到陌生,這可以從他叫我“爸爸”的時候,那遲疑不決的表情,還有輕微的蚊子一樣的輕聲中感覺到。

我老婆並沒有夫妻相見時候應有的那份高興、熱情,反而有些拘謹、客氣。我也一樣,事先想象的見麵後的興奮和激動並沒有出現,當我接過她們的行裝,牽起我兒子的手朝外邊走的時候,我甚至有些膽怯,懷疑我是不是做好了跟他們一起在日本生活的準備,不但是物質上的準備,也包括精神心理方麵的準備。

路上,她們貪婪地、新奇地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景色,很少跟我說話,黃大滿過去在北京的時候他們就認識,這個時候就充當了臨時導遊,不時地向他們介紹著途徑區域的名稱和臨時想到的一些日本的習俗、風貌。反倒是把我晾到了一旁,像一個旁觀者,或者接待員。

把她們接回家裏以後,我送黃大滿下樓,在樓下,我向黃大滿訴說了我心中的憂慮:我跟她們生疏了,我擔心今後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能不能和諧圓滿,他們到日本以後,能不能盡快適應日本這個社會。

黃大滿安慰我:“你跟他們分別已經將近十年了,不生疏才怪,生疏正常,別擔心,在一起呆幾天就好了。最重要的事情是,先給他們辦上學的事情,你老婆要上日語學校,你兒子也要上日語學校,別的事情都不用急。”

上樓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接通以後,愕然,電話竟然是至美打過來的。她問我接到夫人和孩子了沒有,我說接到了,一切順利,謝謝她的關心。她又讓我代她向我的妻子孩子問好,我說謝謝,我一定帶到。她又邀請我方便的時候帶著我的妻子兒子到她們家做客,她們一家都渴望見到我的妻子和兒子。我說謝謝,等安頓好了,我們一家一定去府上拜訪……

就這樣聊著,不知不覺我就進了家門,我老婆問我:“你在跟誰說話?”

那一刻,我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也許真的是冥冥中真有看不見的神祗在拿我開心,我說了一個不值得說的謊言:“哦,我跟一個朋友說話。”

“男的女的?”

“男的。”

我老婆冷眼瞥我,沒有再問什麼,那眼神卻告訴我,她聽到了手機漏出來的話音,那不是男的。

久別勝新婚,我卻不得不忍受嚴苛到了淩虐和羞辱程度的檢驗、甄別。我老婆命我洗澡:“去,把你洗得幹幹淨淨的,我不在的時候,也不知道你招惹了多少髒事兒。”

這畢竟是我們久別團圓的第一晚,我不能跟她計較,我把她的話當成夫妻間的戲虐。然而,在這裏,我可以對著我爸爸的靈魂起誓:盡管將近十年,我一個人遠在異國他鄉,但是我做到了潔身自好,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她、對不起我兒子的事情。作為一個男人,我並不是沒有精神渴望和生理需求,我既不是聖人也不是白癡,我不敢吹噓我有多麼聖潔,是沉重的生存壓力和強烈的成功欲望抑製了我的正常需求。

然而,這些話我麵對將我的內褲翻來覆去查看、嗅聞,甚至要強行檢查我有沒有性病的她,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在她清倉查庫一樣的盤問、檢查麵前,我對於夫妻久別重逢後的渴望和期待變成了厭倦的沮喪,我退卻萎縮了。

她卻極為不滿:“你怎麼回事?好幾年沒見麵了,你這個樣子,肯定有問題。”說完,扭過身去,屁股還在床上用力顛達幾下,以示抗議。柔韌的席夢思被她的屁股墩得顫顫巍巍,就像我的心,也顫巍巍地上下不著邊兒。

緊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進入了空前的忙碌階段,給她們娘倆分別聯係了相應的日語學校,開始著手籌辦我理想中的福民企劃株式會社。她們娘倆也投入了緊張新鮮的學習生活。也許因為大家都有事情忙碌,人一忙雞零狗碎的麻煩事情就少,家裏的生活很快進入了軌道。晚上,她也不再堅持履行妻子義務前必須的那複雜嚴苛的檢查程序,這也大大改善了我們的家庭生活氣氛。兒子,也逐漸從生疏中建立著對我這個爸爸的重新確認。

星期天,是難得的我們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休閑的時光,我老婆提出要去我經常提及的對我幫助很大的富士雄家裏拜訪。這應該是正當的要求,即便單純從禮節上說,我的家室到了,也應該去看望一下富士雄一家。可是,在我老婆那猜忌、敏感的眼神下,別人是做賊心虛,我是沒做賊也心虛,我婉拒了我老婆貌似合理的要求:“難得一個星期天,不要去麻煩別人,你知道不,日本人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給別人添麻煩,從反麵理解,也就是沒事你別給我添麻煩,還是不要打擾人家了,我們去淺草寺拜拜佛吧,讓佛保佑我們一家在日本平安順利。”

我老婆答應了,那天我們逛了淺草寺,拜佛進香。然後乘車去銀座,我老婆在那兒買了一塊最新款的鐲表,給兒子買了他最想要的恐龍特急克塞號的全套模型。晚飯,我帶他們去了著名的船橋屋燒烤店,吃了烤龍蝦和鮪魚片。那是一個美好的星期天,也是我們在日本度過的一個難得完美的星期天。

6、我的福民企劃株式會社相當於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從理論上說,除了我以外,還有黃大滿,我想,他之所以會那樣,還是對我缺乏信心。好在,隻要有兩人以上名義合營,我們就能注冊株式會社。我老婆來了,就又加上了她,她也算一個股東,其實她一分錢也沒出。話說回來,她出不出,出多少,對我而言並沒有實際意義。為了注冊的好看一點,我把幾年來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血汗全部作了資本金,一共有一千多萬日元。

我動員我老婆把我早年寄給她讓買房子,她卻沒有買的那筆幾百萬日元一起作為注冊資金,那樣別的不說,起碼公司的臉好看一些,做生意的時候,能不能得到別人的信賴,往往就看注冊資本數額。

我老婆嚴辭拒絕了我的要求,她有她的道理:“那筆錢我要留著以防萬一,在日本生活,我心裏沒底。”隨著日元彙率的提高,現在這幾百萬日元已經等於五六十萬元人民幣,是一筆不小的財產。

“那筆錢也不是你的,起碼不是你一個人的,我用它還不是為了給家裏掙錢,讓我們在日本過得更有安全感嗎。”我還想再糾纏一下,她下意識緊緊抱住自己的胸部,似乎那筆錢就藏在她的胸部,又好像我朝她要那筆錢就等同於街上襲胸的流氓:“動那筆錢你別想,死了那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