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們就跟上了這一家五口,豬們也很快發現了他們兩個人。野豬已經跟農民鬥痞了,不但不怕人,反過來向人發威。豬爸爸是一頭跟牛犢子差不多大的壯漢,長長的獠牙齜在豬嘴的兩側,發現了局長跟老獵手之後,反過身來堵住了野豬踩踏出來的野路,齜牙咧嘴喉嚨裏發出挑釁的低吼,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掩護妻子兒女撤離。
範局長問老獵手:“你先來?”
老獵手當然不能跟局長爭先,謙讓道:“局長先來,第一槍第一口豬,討個好彩頭。”
局長此時已經技癢難耐,也不再跟老獵手客氣,端槍瞄準,輕扣扳機,“嘭”的一聲巨響,槍口冒出一縷淡淡的青煙,張牙舞爪的公野豬應聲倒地,母豬跟小豬見人跟它們玩真格的了,急忙落荒而逃。局長急於上前收獲自己的獵物,老獵手拉了他一把:“局長,還蹬腿呢。”
局長對於自己的槍法極為自信,加上一出手就獵到了野豬這樣的大獵物,心情特爽,訕笑著說:“話都不會說,什麼叫局長還蹬腿呢!打一頭豬用兩顆子彈,也不怕人家笑話。”說著便朝垂死掙紮的野豬走了過去。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沒有端著槍做隨時射擊的準備,而是非常瀟灑的把槍橫擔在肩上,他覺得打倒的不過是一頭野豬,既不是狼,更不是老虎豹子那些食肉猛獸,所以心裏根本沒有緊張、恐懼的感覺。走到野豬跟前,野豬卻突然翻身撲了過來,呲著獠牙發瘋地朝他發起了攻擊。受傷的野豬麵對敵人發作起來比豹子還要凶猛,比亡命徒還敢拚命。情急慌亂之中局長順手掄起獵槍朝野豬的腦袋上砸去,槍托重重地砸在野豬腦殼上,不知道是振動太大,還是局長忙亂中碰到了扳機,槍走火了,雙筒獵槍裏剩下的那顆子彈從他的下頜射入,炸開了他的腦袋……
公安局局長突然死亡,立刻成了震動銀州市的特大新聞。這位範局長是個好人,不貪不色,唯一的嗜好就是打獵,卻為此付出了生命。銀州市準備追認局長為烈士,報告立馬打了上去。上級經過認真審核,認為局長在狩獵的過程中有明顯瑕疵,比如說,這次狩獵他作為一個地級市的政法委副書記、公安局長,不應該為了滿足個人嗜好而親自加入到狩獵隊裏。在獵殺野豬的過程中,過於輕敵大意,處置危機時舉止失當,結果釀成慘禍。因為有這些瑕疵,上級沒有批準追認局長為烈士,隻同意定性為因公殉職。
好局長為民獻身卻不能當烈士,讓市委市政府遺憾,如果局長當了烈士,銀州市就可以大張旗鼓地宣傳局長生前的種種感人事跡,說不定還能組織宣講團進京,讓黨中央、國務院和全國人民都知道銀州市出了這樣一位為民除害英勇獻身的好局長。遺憾歸遺憾,不管有多少瑕疵,局長的死確實是為了讓山區農民免受野豬的荼毒,確實是因公殉職,所以銀州市為範局長舉行了隆重的告別大會。
送走了局長,撫恤了局長的親人,人們才發現事情並沒有了結,反而更加複雜、更加麻煩了。首要的麻煩事就是誰來接班!局長死的時候年僅四十八歲,正是他這個級別的幹部年富力強前程遠大的好時光,不論是他自己還是組織上都沒有考慮接班人的問題,雖然組織部門捏著一大把第二梯隊的後備幹部,可是第二梯隊的後備幹部太多,誰來接班就成了可以有多種答案的開放性選擇題。
如今官場的總體格局就像計劃經濟時期的飯館,每張飯桌跟前都會有一群人等座。前不久省裏搞了一次創舉,公開選拔二十個副廳局級領導,要求必須是正處級或者在副處級崗位熬到四年以上的幹部才有資格報名,結果居然有四千三百多人報名競爭這二十個職位。這也難怪,如今當官的好處太大了:穩定而豐厚的薪水、便宜的和白送差不多的住房、由納稅人買單的公家配車、吃喝玩樂全報銷的豪華待遇等等,官員絕對屬於先天下之樂而樂的階層,誰不想進入這個階層呢?公安局長這樣的職務更是一個握有實權,令人垂涎三千丈的美差,局長一死,銀州市的官場立刻暗潮湧動,上下左右一起圍攻,裏裏外外奇計百出,攪和的市長夏伯虎和書記吳修治上班怕進辦公室,下班怕進家門,走在路上怕接手機。最讓書記吳修治啼笑皆非的是市文聯主席,一個五十八歲高齡的準退休老人居然也覬覦公安局長的職務,仗著自己的親家是省委主管幹部人事的副書記,追到吳修治家裏毛遂自薦。吳修治憋著一肚子氣,說著一些似是而非的承諾,好不容易打發了這位嘮嘮叨叨的文聯主席。第二天一上班便趕緊聯絡市長夏伯虎、人大主任曾聰明和組織部長關原開會,他采取的是領導遇到難題時通常采用的辦法:集體討論,集體負責,有什麼麻煩也好往集體身上推。這也難怪,吳修治已經五十八歲,像他這個級別的幹部,除非出現奇跡,提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已經開始做退休的思想準備,現在最大的追求就是平平安安著陸,曆史經驗和現實總結都告訴他:到了這個年齡已經沒有折騰的本錢了。他自然不願意為一個公安局長的職位問題而攪擾自己好容易才回歸寧靜通達的心境,破壞自己多年營造的平衡和諧的外部環境,便自然而然地把破解這道難題的責任交給了“集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