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一吻便救一個人(1 / 3)

67)

方可期是在快關店時過來的,這丫頭最近正鬱悶。

江枕假期結束,回了圍棋道場,方可期再不能偷偷看他玩滑板,整顆心仿佛被吹散的蒲公英,無處著落。工作上,依舊天天加班,還有一個副總周奕楊,時不時拿她喝醉的事笑她兩句,搞得半個公司都知道,設計部有個小姑娘立誓要為老板的豪車、名表努力奮鬥。

自那以後,部門經理看向方可期的眼神中,總帶著點說不清的深長意味。

一天早上,方可期起晚了,但還是冒著遲到的危險跑去買了杯冰奶茶。畢竟,頭可斷,血可流,奶茶不能丟。她走進寫字樓大廳,就看見電梯門正在慢慢關閉,連忙振臂高呼:“兄台,留步!”

合攏到一半的電梯門重新打開,方可期一頭紮進去,看見站在裏麵的人,頓時一愣。

周奕楊西裝革履,手上卻和方可期一樣,拿著奶茶,好像還是雙倍珍珠。

對視半秒,周奕楊忽然抬了抬手,方可期腦袋一抽,用自己的奶茶杯碰了碰周奕楊的,說了聲:“Cheers(幹杯)!”

與此同時,周奕楊衣袖上移,露出一塊腕表。

原來,領導是要看時間。

她居然跟領導碰了個杯,還是奶茶杯。

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大型“社死”現場!

周奕楊明顯一愣,方可期迅速背過身,假裝無事發生。

電梯牆是鏡麵的,方可期偷偷瞄了一眼,看見站在她身後的周奕楊抬手擋了下臉。

笑吧笑吧,笑一笑十年少,再笑幾聲,您就能重讀幼兒園了。

新提交的設計稿又被打了回來,要求修改,方可期長歎一聲,起身去衝咖啡。

茶水間裏沒人,方可期對著鏡麵玻璃的冰箱門給自己鼓勁:

“萬丈高樓平地起,輝煌還得靠自己!

“燈紅酒綠惹人醉,精神小夥不會累!

“方可期,記住,你是公主殿下,每天從八百多平方米的大床上醒來,頭發能夠隨著心情變化顏色。你擁有最高貴的藍寶石血統,指甲是貝殼,眼淚是紫水晶,不能隨隨便便向凡人低頭!”

說完,她還擺了個美少女戰士變身的姿勢,高呼:“月亮女神,賜給我力量吧!”

方可期踩著話尾音猛地轉身,就看見周奕楊站在半透明的玻璃門外,身後跟著人事部和市場部的兩個主管。

四目,不是,八目相對,場麵尷尬。

方可期撲到喬鶴懷裏求安慰,喬鶴摸摸她的頭,說:“沒關係,丟人嘛,丟著丟著,就習慣了!”

方可期:“……”

你可閉嘴吧!

黴字當頭,方可期說必須出去嗨一嗨,去去晦氣。喬鶴表示,我頭回聽說喝酒、蹦迪能解黴運的,你告訴我哪位算命大師給你出的主意,我現在就去砸他的場子!

喬鶴飯都沒吃就被方可期拖回了家,修眉化妝換衣服。方可期幫喬鶴選了條黑色的吊帶小裙子,配飾是銀色的項鏈、耳線和手鐲。冷白的光霧落上去,介於清純和豔麗之間,莫名誘惑。

方可期抬起喬鶴的下巴幫她塗口紅,秀麗的眉,濃豔的紅,小狐狸一朝得道,嬌豔妖冶。

方可期在喬鶴的唇心處輕輕一點,讚歎:“我的薄荷真好看!”

喬鶴紅著臉拿玩偶丟她,讓她少說胡話。

那間酒吧在當地挺有名,開在一條小巷裏。順著樓梯走上去,門自動打開,一室震耳的音樂,還有幹冰繚繞。

香水與酒精,短裙和領帶,高跟鞋與打火機。

亂糟糟的火熱。

她們來得早,散台還有位置,緊挨著舞池,視野很好。

舞曲進行到中途,節奏一切,插了段Brave Heart(《勇敢的心》),動漫《數碼寶貝》裏的經典進化曲。方可期一聽,噌地跳上椅子,喊了一聲:“迪路獸進化——天女獸!”

這一嗓子幾乎蓋過了音樂,懸在眾人頭上,舞池裏一陣沸騰。

DJ也是個妙人,在強勁的舞曲節奏裏喊了一聲:“跟著小姐姐一起究極進化!跳起來吧神獸們!”

喬鶴一口啤酒險些噴出去。

她忙著把方可期從椅子上拽下來,沒有注意到一個年輕男人正拂開混亂的人群,自她身後走過去。

那人穿了件黑襯衫,款式偏硬感,長腿筆直,昏暗的光線掩蓋了五官,但是,僅從身材和氣質就能看出,是個英俊至危險的家夥。

有膽大的女孩攔住他的去路,說要請他喝酒。年輕男人客氣地擺手,說約了朋友,不方便。女生不死心,晃了晃手機上的二維碼說:“掃一掃嘛,又不會耽誤太多時間,我很有趣的!”

那人大概被纏得煩了,指著二維碼中間的草莓頭像,說:“抱歉,我對草莓過敏。”

女生:“……”

68)

借著霍向磊的關係,霍聽瀾在紈絝圈裏小有名氣。但他走的不是經商的路,為人又傲,跟圈子裏的人交情不深,會應邀,都是看周奕楊的麵子。

今天這局,霍聽瀾照例來得晚,半路又被一個頂著草莓頭像的陌生女生糾纏了一會兒,他趕到時包廂裏已經聚了不少人,一屋子煙氣酒氣,嗆得肺疼。

他邁步進去,那群胡鬧的人靜了一瞬,似是沒想到他會來。隻有一個滿腦袋綠頭發的家夥搞不清狀況,怪腔怪調地喊著遲到罰酒,三瓶起步。不等霍聽瀾作聲,周奕楊立即將綠毛踹開,說:“罰什麼罰,你看看這是誰!”

綠毛挨了一腳,酒醒了一半,再一看霍聽瀾的臉,另一半也醒了,訕訕地笑。

周奕楊掃出一個幹淨的單人沙發,給霍聽瀾坐,嘴上抱怨:“約你一次真是太難了,十個電話都叫不出來!”

霍聽瀾喝了口檸檬水,說:“最近忙,修東西呢。”

周奕楊嘿嘿笑,說:“我看是忙著談戀愛吧!”

霍聽瀾沒作聲,周奕楊當他是默認了,仗著關係近,在霍聽瀾肩膀上拍了拍,說:“立了這麼多年冷美人的人設,你也該下凡沾沾煙火氣了。不然,我總擔心哪天你會拋下我等俗人禦劍飛升,到時候讓我去哪兒找第二個發小?”

霍聽瀾指著聯排沙發上的男男女女:“那一堆,難道不是?”

不等周奕楊說話,忽然有人喊了一聲:“聽說這裏新來了個駐唱女歌手,身材一絕,怎麼沒把她叫進來,唱一首助助興嘛!”

有人起哄:“聽歌就聽歌,提身材幹什麼,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奕楊一顆蘋果砸過去:“今晚的賬單你來付!拿誰當冤大頭呢,要臉不要!”

一陣哄笑。

嬉鬧間女歌手推門進來,身後跟著一束暗紅的光,隱約能聽見樓下舞池裏喧鬧的舞曲聲。

包廂裏有人起哄說,可算把美人盼來了,先喝一杯潤潤喉,不然唱歌都沒勁兒!

女歌手見慣了這種場麵,隻是笑,沒說話,走到桌台前,彎腰倒了半杯威士忌。她穿著露背裙,燈光下,脊骨線條美得驚人。又有人要起哄,霍聽瀾在這時站起來,很平淡地看著女歌手,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一問,把所有起哄的聲音都堵了回去,四周一陣安靜。

靜得有點詭異。

玩骰子的周奕楊察覺到不對勁,抬頭看了一眼,脫口而出:“康盞?!”

這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那些目光圍著康盞繞了繞,最終又回到霍聽瀾身上,或是漠然,或是玩味,帶著看好戲的味道。

霍聽瀾不喜歡被圍觀,上前一步,對康盞說:“我們出去聊。”

康盞笑得風情萬種,故意說:“先生,我是歌手,隻賣唱的。”

四周飄來些許笑聲,還有人吹起口哨。

霍聽瀾視若無睹,拎著外套,率先走了出去。

69)

走廊盡頭有個小陽台,站在裏麵,能看見半角城市夜色,遠遠近近的建築都披著霓虹外套,閃爍,奪目,紙醉金迷。

康盞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拿出一根細細的女士煙,看向霍聽瀾:“不介意吧?”

霍聽瀾靠在護欄上,眼睛看著虛空,又問了一遍:“什麼時候回來的?”

“半年前。”康盞淡淡地翹著嘴角,似笑非笑,“我還給你送過禮物呢?不記得了?”

所謂禮物,就是當初那份猩紅一片的甜點。

純粹是為了惡心他。

霍聽瀾計算了一下時間:“你的課程還沒修完吧,就這麼跑回來,學分不要了?”

“學分?到國外的第三個月,我就退學了,語言不通,聽不懂。況且,”康盞磕了磕煙灰,“都家破人亡了,誰還有心思念書?你彙來的錢我收到了,需要我說幾句感謝的話嗎?”

“不要用這種挑釁的語氣跟我說話,”霍聽瀾的聲音很輕,“沒意義。生命和生活都是你自己的,是讓它們新生,還是任由它們腐朽,你說了算。學校的課時結束前,我還會照例彙錢給你,你多保重。”

說完,霍聽瀾轉身要走。

康盞冷笑,指尖一彈,閃著火星的煙頭險些蹭到霍聽瀾的眼睛。

霍聽瀾睫毛一顫,康盞趁機逼近他,瞳仁裏吹過暗夜的風,一片漆黑。她說:“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麵前裝大義、裝慈悲?我會變成這樣是誰害的?是你啊!我爸爸養了你七年,你最孤苦無依的七年,是他收留你,教你本事。可你呢?給他的回報就是把他逼上絕路!讓他去死!如你所願,我爸死了,我媽也死了,鬧成這樣,你開心嗎?滿意嗎?把我送到國外,又出錢供我讀書,就能彌補你犯下的罪孽?那也太輕鬆了!”

記憶像回溯的風,撕扯著,幾乎生生從霍聽瀾身上挖下一塊骨肉。

他垂下眼睛,用了不到兩秒的時間,壓住所有情緒,然後很淡地瞥了康盞一眼,說:“老師的事,我有責任,但錯不在我。你把仇恨都堆在我身上,無非是想逃避。康盞,沒有人能一直閉著眼睛生活,有一個詞叫‘向死而生’,人生本就是一場倒計時,你已經浪費了很多青春,不要再浪費下去了。”

康盞隻是冷笑,該失去的都已經失去了,幾句雞湯能彌補什麼呢。

“若恨我能幫你提神,給你一些動力,那就恨吧。”霍聽瀾揉了揉眉心,“不過,別光顧著恨,也要試著往上走,走到能毀掉我的高度,你的仇恨才有意義。一直在這種地方混,就算恨我,又能怎麼樣?”

霍聽瀾的話像是在康盞臉上抽了一巴掌。

是啊,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空握著仇恨是沒有用的。你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看著一腔氣血在煎熬中蒸發、消失,無影無蹤。

康盞眼中浮起猩紅的顏色,霍聽瀾卻笑了,聲音依舊很輕:“回到國外去,把書讀完。人活一次,別辜負自己。”

霍聽瀾沒再顧及康盞的反應,推開小陽台上的玻璃門,走了。

與小陽台相連的是一條走廊,鋪著厚地毯,綿軟的材料將腳步聲悉數吞沒。霍聽瀾走在上麵,恍惚想起康建輝留給他的那封絕筆信——

“聽瀾,你內心強大,如鬆如柏,我知道你撐得住。但阿盞不同,她年紀尚輕,多有驕縱,請你務必多多敦促,讓她熬過這一劫,一直向前走。師徒一場,很遺憾我留給你的隻有罵名,望你千萬珍重,切勿重蹈覆轍。”

霍聽瀾很輕地歎了口氣,心想,老師啊,我遠沒有看上去那麼穩重,我也有解不開的心結,走不出的夢魘。

時至今日,我甚至沒有強大到能原諒自己。

70)

方可期那一嗓子不僅炒熱了氛圍,還招來不少爛桃花。幾個年輕男人直接亮出二維碼,要加微信,推都推不掉。喬鶴被纏得心煩,索性去了衛生間。

衛生間在走廊盡頭,喬鶴推開門,一束暗影落進來,罩在一個穿露背裙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個子很高,喬鶴目測,至少有一米七五,細腰,鬈發,戴著一枚菱形耳環,美得極具特色,複古又風情。

喬鶴在洗手台後的鏡子裏與美人視線相撞,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識地對美人笑了笑。

美人“哢”的一聲扣上粉餅盒,說:“你叫喬鶴,對不對?”

喬鶴腳步一頓,轉過頭,有些防備地瞅著她。

美人斜倚著洗手台,細腰折出曼妙的線條。她在鏡子裏看了喬鶴一眼,輕笑著說:“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像我在欺負你。我隻是想問問,你認不認識霍聽瀾?認識的話,我帶你去見他,他也在這裏。”

聽見“霍聽瀾”三個字的那一瞬,喬鶴眉梢跳了跳。

也是在那一瞬,她心裏生出一種預感。

她想,她猜到這個女人是誰了。

喬鶴迎著美人的視線走到鏡子前,拿出口紅補了補妝,讓顏色恢複飽滿,抬手時,腕上的兩隻細鐲撞出“嗒”的一聲。她說:“我想見他,自己會去,不需要什麼人帶著我。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的好心。康盞,你比我想象中要漂亮很多。”

平靜的陳述句,喬鶴知道,自己不會猜錯。

她在墓園裏看到過這個名字,康建輝的女兒。

如果,真如她所猜,康建輝做過霍聽瀾的老師,那康盞和霍聽瀾呢?

他們是什麼關係?

青梅竹馬?

真曖昧啊。

康盞確實沒想到,這個清純多過妖豔的女孩,居然還是個帶刺兒的。

伶牙俐齒,不肯吃虧。

康盞笑了笑,說:“你別緊張,我沒惡意,大家都認識,也算朋友,碰上了,就一塊玩唄。我們在樓上開了包廂,比散台舒服很多。”

說到這裏,康盞看了眼手機:“不過,現在有點晚了,你要是急著回家,我也不強留。小孩子嘛,家裏難免管得緊。”

喬鶴深吸一口氣:“我不急。”

霍聽瀾回到包廂時,裏麵已經支起了麻將桌,有人唱歌,有人喝酒。周奕楊在牌桌輸得血本無歸,霍聽瀾過去幫他贏了幾把天和。上家是個年輕女孩,問牌都像在調情,霍聽瀾強忍著坐了四十分鍾,實在膩歪,推倒麵前的一排麻將,說累了,要回去休息。周奕楊自然不肯,拉扯間包廂門再度打開。

霍聽瀾回頭看了一眼,臉色微微變了。

康盞去而複返,她補過妝,五官豔色更重,身後跟著一個穿黑色小裙子的女孩。

女孩穿著繞帶的高跟鞋,裙擺堪堪垂過膝蓋,中間一截小腿,白生生的,瑩潤細膩。

被周奕楊一腳踹翻的綠毛又興奮起來,端著酒杯繞到康盞身後,說:“怎麼又多了個小妹妹?眼生,第一次來?”

喬鶴一進門就被台麵上密密麻麻的高腳杯和酒瓶晃了眼,有點蒙,不等她看清狀況,康盞在喬鶴肩上一推,喬鶴腳下踉蹌,直接朝綠毛撲了過去。

光影一閃,有人手臂橫伸,擋在喬鶴麵前,半扶半抱地隔開了她和綠毛間的距離。

喬鶴仰頭去看,唇上和眼底一並落著細碎的光,有種水意盈盈的味道。

霍聽瀾略微皺眉:“喝酒了嗎,站不穩?”

見到他,喬鶴忐忑的心忽然靜下去,索性向前一撲,栽進他懷裏,臉上是不諳世事的笑,甜美又熱烈,小聲說:“是啊,站不穩,你要抱著我!”

這樣的親近和驕縱,是深受寵愛才有的特權。

屋子裏的人神色越發玩味,哄笑著攔住霍聽瀾,更加不放他走。

喬鶴幾乎是靠在霍聽瀾懷裏,霍聽瀾低頭看她,問她想不想再玩一會兒。

喬鶴眼底有明滅的光影,與霍聽瀾對視片刻,忽然勾唇一笑,說:“我聽你的。”

那模樣,既甜美,又貼心。

周奕楊半真半假地感歎:“瀾哥,你從哪裏撿到的小杏仁,也太乖了吧。”

霍聽瀾沒說話,隻是摸了摸喬鶴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