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是華文作家與土生詩人互補。
澳門文學以華文創作為主流,另有土生文學的存在。所謂土生文學,就是土生葡人用葡文寫出的作品。長期以來,人們把土生作品看作是葡國文學的一部分,而不認為是一種獨立的文學現象。到了1990年代,由於麵臨澳門回歸,大量的土生葡人將留下,因而人們才將其視為澳門曆史發展過程中一個特殊族群,土生文學由此也被納入澳門文學的範疇。
土生葡人作品數量不多,但有影響較大的作品。如生在澳門、父親是葡國人的李安樂,從小就夢想成為中葡詩人。他的遺著《孤獨之旅》,有身世的感歎和生活不如意的煩惱。他的許多作品,反映了對大自然的熱愛,對故鄉的熱愛,對葡國的熱愛,對中國的熱愛,如《澳門之子》:永遠深色的頭發,中國人的眼睛,亞利安人的鼻梁,東方的脊背,葡國人的胸膛,腿臂雖細,但壯實堅強。思想融會中西,一雙手能托起纖巧如塵的精品,喜歡流行歌但愛聽fados心是中國心,魂是葡國魂。娶中國人乃出自天性,以米飯為生,也吃馬介休,喝咖啡,不喝茶,飲的是葡萄酒。不發脾氣時善良溫和,出自興趣,選擇居住之地,這便是道道地地的澳門之子。
曾任澳門文化司長的馬若龍,也是土生族群中的出色詩人、畫家兼建築師。他把葡國獨有的文化魅力與李白詩風奇妙地揉合在一起,表現了兩種不同文化的交彙和滲透。
廣義的澳門詩歌,便由華人新詩與土生新詩組成。它們長期共存,互相競爭。但不像香港南來作家與本土作家基本不相往來,而是土生詩人和華人作家相處得融洽,以至不分彼此。
四是離岸文學與本土文學並存。所謂離岸文學,就是澳門詩人到外地發表的作品。從1950-1985年,澳門一直沒有公開出版的文學雜誌,許多作家隻好將稿件投往香港《文藝世紀》、《海洋文藝》、《當代文藝》等刊物,還有的投到東南亞的報刊上登出。後來澳門創辦了報紙文學副刊和文學雜誌,但畢竟僧多粥少,因而“離岸”發表作品這種現象仍然存在。據《澳門離岸文學拾遺》編者淩鈍統計,從1950年末期到1980年代中期,澳門作者過海在香港發表作品有三十多人。像汪雲峰和江思陽,是典型的澳門詩人,其作品則主要發表在外地。這其中有的帶有偶然性,有的寫了一段時間後就消失,有的則到香港或海外定居,像葦鳴,則因事業不順的原因離開他心愛的澳門到香港大學工作;像陶裏,晚年則定居楓葉之國。當然,更多的人仍在澳門生活和工作。流動性,也正是澳門文學的一大特點。
澳門社會經濟結構比較簡單,不像香港有多種政黨和各種政治派別。澳門每個職業差不多都有自己的社團,這些社團絕大部分與內地保持密切聯係,以愛國為主導傾向。另一社會結構支撐者是天主教,他們以堂區傳教和“牧民”模式從事社會活動。再加上澳門人口不過40多萬,對外聯係遠不如香港活躍,是被人們認為“街上兩條狗打架也會變成大新聞”的小地方,因而人與人之間相處也比較和諧。這反映在文化上,便是沒有中學與西學之爭,中葡文化也極少產生衝突。在文藝主張上,如前所述,有傳統派與現代派的存在,但作家們都是各寫各的,很少有人扯起旗幟搞黨同伐異的論爭。在新詩創作上,不少作品情意單純,人情溫馨,題材多半寫家庭,寫愛情,寫景物,寫個人命運,很少有作家去寫重大題材,不似香港圍繞九七出現眾多回歸熱的作品。這誠然有它的局限性,但從某方麵來說,溫情脈脈正是澳門新詩的另一特色。
在詩歌評論上,個別評論家盡管與詩壇某些人結怨,但多半學者均一派君子風度:溫和、謙讓,極少打筆仗,評論重闡釋輕質疑,重評析輕導引。這是尊重創作個性的表現,但由此失卻了批評的自信力與戰鬥力。
九九回歸後,澳門文學在“澳人治澳,一國兩製”的背景下,由於加強與內地交流,擴大了新詩的文化市場,減少了出版難、作品流傳不廣的弱點,克服缺少撞擊和平民文化所帶來的負累,出現了一些有深重憂患意識的作品。在保持其地域性特點的同時,呈現出更加絢麗多姿的詩歌景觀,使澳門成為一座名副其實富有詩意的小城。
二
澳門新詩批評發展概貌
澳門與香港毗鄰,背靠大陸,麵朝大海。這個華人與葡人共聚的小城,開埠400年來,從明清起就有了文學。現代文學的起源可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後期。但在1980年代以前,澳門文學的形象未真正樹立起來。1983年6月30日,《澳門日報》創刊了第一個純文學副刊《鏡海》。1986年1月舉行了“澳門文學座談會”。1987年,澳門最大的文學團體澳門筆會成立後,出版了純文學雜誌《澳門筆彙》。1989年成立五月詩社,於次年出版兼登評論的半年刊《澳門現代詩》。另還有已停刊多年的《澳門寫作學刊》和以刊登創作為主的《蜉蝣體》問世。澳門作家和詩人不光喊口號“建立澳門文學形象”,而且腳踏實地在修建澳門詩壇,在創作與評論這兩個領域努力耕耘。
澳門文學通常是指華文文學,而澳門新詩評論,是指華文新詩評論,具體來說,是指本地作者用華文寫作,在本地或外地發表的新詩評論。
澳門有文學,澳門不是文學沙漠,這從1980年代以來澳門作家出版的部分文學評論書籍亦可看出:
白話詩話雲惟利著香港,山邊社,1988年
澳門現代藝術和現代詩評論黃曉峰著澳門文化司署,1992年
逆聲擊節集陶裏著澳門,五月詩社,1993年
從作品談澳門作家陶裏著澳門基金會,1995年
邊鼓集李觀鼎著澳門基金會,1996年
澳門文學評論選(上、下)李觀鼎編澳門基金會,1998年
論林徽因區仲桃著香港,詩雙月刊出版社,1998年
澳門文學史初稿鄭煒明著2000年
以上書目,不全是詩論,但含有詩評和詩論。澳門的新詩評論,遠未有香港發達——雖然香港的新詩評論遠未有台灣繁榮。澳門這個半島本來就小,連氹仔、路環兩個島算在內,也不過22平方公裏,40多萬人口。這個有袖珍資本主義社會之稱的澳門,隻重視物質文明建設而不重視精神文明,以賭業聞名世界。再加上澳門在1999年前是外國人統治,葡萄牙政府對澳門華文文學事業從來是有幹涉、無資助,或少資助、多幹涉,華文文學自然難以生長,華文新詩評論更是在商風勁吹下難以抽芽。
澳門文學史上未出現過絢麗的文學花季,澳門的文壇先進也沒有給後來者留下一冊澳門新詩論集。因而如果要問什麼時候才有“澳門新詩評論”?一般認為,隻能從澳門文學真正崛起的1988年算起。“澳門新詩評論”,以評論本地詩人作品為主,兼及評論外地的詩作。
澳門新詩評論隊伍有來自學院的,如雲惟利、鄭煒明、李觀鼎、陳頌聲;有來自作家隊伍,如陶裏、黃曉峰;有介於兩者之間的,如莊文永。這其中又有南來與本土之分,有學院出身與非學院出身之別,學院出身還有內地與本土之分。另有南洋歸僑陶裏,港澳兩棲者韓牧。外地評論家有進了又出去的,如雲惟利;有出了不進的,如黃坤堯、陳德錦;有進了不出的,如莊文永、李觀鼎。
澳門文壇較平靜,沒有大的論爭。小的論爭有,如什麼是“澳門文學”?是指本土作家寫的作品,或不管是中文還是外文寫的有關澳門的作品,或曾經在澳門生活過的作家寫的有關澳門的作品,或在澳門發表的作品都屬“澳門文學”?又如什麼是“土生文學”,“土生文學”的文化內涵是什麼?又如“澳門文學”能不能等同於“澳門華文文學”,居澳葡人(主要是土生的葡人)的詩歌活動應放在什麼位置?和這一個問題相關的是,澳門文學是否屬嶺南文學範疇或中國文學的一部分?黃曉峰認為,既然“澳門文學”也包括葡語文學,就不能籠統說它是“中國文學”或“嶺南文學”的一部分。而韓牧認為,“澳門永遠是中國的領土,澳門文學永遠是中國文學的一部分”。韓牧的看法顯然過於籠統,沒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因黃氏說的“葡語文學”,隻要土生葡人入了澳門籍(回歸後便是中國籍),所寫的作品又在澳門發表,當然是中國文學的一部分。中國文學不等於漢語文學,如新疆有用維吾爾族文字寫的維吾爾族文學,故澳門文學的“土生文學”或日“葡語文學”,同樣不是外國文學。
和沒有真正出現過中西文化交融之爭一樣,“澳門文壇還沒有真正出現傳統與現代的爭論。不過,在新詩方麵,已看出有兩種不同創作路向:傳統——現代。雖然,傳統與現代都能在澳門詩壇相容下去”,但有人認為現代詩是“離奇怪誕的合唱”和“頹廢沒落的空氣汙染”,另一派則認為“唯現代詩才是詩歌創作的最高藝術,而且視現代或後現代主義為神明,唯其這樣,才能成為詩界的前衛騎士。倘若一提到傳統,就會被一些自詡前衛的俊彥視為‘陳舊、落伍、保守或僵化’”。像這些有價值的論題,澳門詩壇有分歧而沒有爭論或沒有大的爭論:一來是因為評論工作者少,二是澳門新詩的研究還未深入到這一地步,三是礙於情麵,如雲惟利對澳門文學的看法在他回新加坡後,澳門的文學界曾有不同意見,但並沒有形成公開文字。
澳門新詩評論多為具體作品評論,理論研究極少;澳門的詩評家主要有黃曉峰、陶裏、雲惟利、鄭煒明、李觀鼎、區仲桃。澳門與香港新詩評論另一不同是學生的文社組織少,缺乏培養文藝新軍的組織。此外,研究中國現代新詩的論著隻有雲惟利和區仲桃的兩種,後者還不完全是詩論。
澳門的新詩評論方法不單一。黃曉峰注意用前衛眼光給患有藝術冷感症的澳門讀者解釋現代主義美學特征;莊文永試圖將澳門文學結合澳門文化母題來論證澳門新詩的特色;李觀鼎開辟了評論之評論領域,注意從詩作的實際出發上升到理論層次。還有的作者用女性主義觀點分析詩人詩作。
當然,澳門新詩研究,最有發言權的是澳門本土詩人、評論家。內地學者的研究隻能起到輔助作用。他們的研究由於資料的褊狹,存在著局限,但不同研究視角,正好和澳門本土的詩評家互為補充。僅靠本土詩評家去建立澳門新詩形象遠遠不夠。內地評論家對澳門新詩的鼓吹與評介,不但澄清了澳門無文學論,而且向中國乃至世界各地進一步樹立了澳門文學形象。此外,內地學者研究澳門文學,一般不介入當地文壇派係,顯得公正客觀。
下麵著重介紹幾位有影響的詩評家:
雲惟利(1946-),生於新加坡。1970年南洋大學畢業,1981年到東亞大學中文係工作十多年,連任兩屆澳門筆會監事長、五月詩社顧問。1993年回新加坡後,任南洋理工大學副教授。在澳門期間出版有《大漠集》、《濤聲集》、《白話詩話》等作品。雲惟利的“詩話”,除有係統地鉤勒中國新詩發展輪廓的《小引》外,在每篇詩作的分析中,均力圖簡明扼要地敘述被評者的道路,展示那個時代的詩歌創作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