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周刊所以能發展到後來的規模,其中固然有著好多的因素,但是可以盡量運用本刊自身在經濟上的收入--盡量運用這收入於自身事業的擴充與充實--這也是很重要的一點。關於這一點,我在上次已經略為談過了。所以能辦到這一點,我們不得不感謝職業教育社在經濟上的不幹涉。但是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尤其不得不感謝職業教育社的,是《生活》周刊經我接辦了以後,不但由我全權主持,而且隨我個人思想的進展而進展,職業教育社一點也不加以幹涉。當時的《生活》周刊還是附屬於職業教育社的,職業教育社如要加以幹涉,在權力上是完全可以做的,我的唯一辦法隻有以去就爭的一途,爭不過,隻有滾蛋而已。但是職業教育社諸先生對我始終信任,始終寬容,始終不加以絲毫的幹涉。就這一點說,《生活》周刊對於社會如果不無一些貢獻的話,我不敢居功,我應該歸功於職業教育社當局的諸先生。

《生活》周刊初期的內容偏重於個人的修養問題,這還不出於教育的範圍;同時並注意於職業修養的商討,這也還算不出於職業指導或職業教育的範圍。在這個最初的傾向之下,這周刊附屬於職業教育社,還算是過得去的。也許是由於我的個性的傾向和一般讀者的要求,《生活》周刊漸漸轉變為主持正義的輿論機關,對於黑暗勢力不免要迎麵痛擊;雖則我們自始就不注重於個人,隻重於嚴厲評論已公開的事實,但是事實是人做出來的,而且往往是有勢力的人做出來的;因嚴厲評論事實而開罪和事實有關的個人,這是難於避免的。職業教育社的主要職責是在提倡職業教育,本來是無須卷人這種漩渦裏麵去的,雖職業教育社諸先生待我仍然很好,我自己卻開始感到不安了。不但如此,《生活》周刊既一天天和社會的現實發生著密切的聯係,社會的改造到了現階段又決不能從個人主義做出發點;如和整個社會的改造脫離關係而斤斤較量個人的問題,這條路是走不通的。於是《生活》周刊應著時代的要求,漸漸注意於社會的問題和政治的問題,漸漸由個人出發點而轉到集體的出發點了。我個人是在且做且學,且學且做,做到這裏,學到這裏,除在前進的書報上求鎖鑰外,無時不皇皇然請益於師友,商討於同誌,後半期的《生活》周刊的新的進展也漸漸開始了。研究社會問題和政治問題,多少是含著衝鋒性的,職業教育社顯然也無須卷人這種漩渦裏麵去,我的不安更加甚了。幸而職業教育社諸先生深知這個周刊在社會上確有它的效用,不妨讓它分道揚鑣向前幹去,允許它獨立,由生活周刊社的同人組成合作社,繼續努力。在這種地方,我們不得不敬佩職業教育社諸先生眼光的遠大,識見的超卓,態度的光明。

生活周刊社以及由它所脫胎的文化機關,都是合作社的性質;關於這一點,我在《萍蹤寄語》初集裏麵也曾經略有說明,在這裏不想重述了。回想我和幾位\"患難同事\"開始為文化事業努力到現在,我們的確隻是以有機會為社會幹些有意義的事為快慰,從沒有想要從這裏麵取得什麼個人的私利。我所以要順便提出這一點,是因為社會上有些人的觀念,看到什麼事業辦得似乎有些像樣,便想到辦的人一定發了什麼財!有些人甚至看得眼紅,或更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卑鄙心理,硬說你已成了\"資本家 \",或誣蔑你括了多少錢!他們不管在我們的合作社

裏,社員最大的股款不得過二千元,到了二千元就根本沒有任何利息可拿,五百元以上的股本所得的利息(倘若有的話),比二百五十元以下的股本所得的要少一倍。這可以造成什麼\"資本家\"或括錢的機關嗎?我和一班共同努力於文化事業的朋友們,苦幹了十幾年,大家還是靠薪水糊口養家。我們並不覺得什麼不滿意,我們的興趣都在文化事業的本身。像我這樣苦幹了十幾年,所以能得到許多朋友們不顧艱難地共同努力,所以能夠始終得到許多共同努力的朋友們的信任,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我始終未曾為著自己打算,始終未曾夢想替自己括一些什麼。不但我這樣,凡是和我共同努力於文化事業的朋友們都是這樣的。

(原載 1937年 4月上海生活書店《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