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自主地跳了一跳,周身像觸了電流,沒敢往下看。
“噓!……噓!……”這次的聲音更大了,而且十分相近。明明是一個生物的粗蠢的氣息,與在水中轉動它巨大軀體。
它到這時才敢向下窺探,什麼也看不出,隻是走廊前壁直的石岸下有一條粗大的黑影在水麵上蠕動。再待一回,藉了星光方看出一個尖長的巨口,露出上下兩行尖銳的白牙暗中發光,卻看不見這怪物的鼻,眼。
它竭力端詳,一個喜悅的回憶增加了她的勇氣。它記起這個怪物的形象與它在“文化大城”的動物園中所見的鱷魚一樣。並不是什麼妖怪與有神秘本領的異物。它有不少次的經驗,隨了女主人和主人的朋友在那些專門豢養生物的大園子裏,曾與這些“醜類”見過麵。人家給它們專用玻璃搭成的溫室,無論什麼時候要保持相當的溫度,掘成水池,栽植上熱帶的植物,池邊用欄子圍繞著備人觀覽。它常常笑那些“醜類”,如同黑人們能夠住在有水門汀、地毯的大房中一樣,都是人家的提攜,他們方能享受這樣的幸福,方能懂得什麼是“物質的文明”。看,它們有時仰起頭來等待園中工人給它們按了定時喂養的食物,它們是那樣的安靜與和平,這與安享那些大城中的文化賜予,而變化了他們的蠻野與原始性的……一個樣。……
它想起這些光景,忘記了目前所在的是什麼地方。它嬌呻一聲,出其不意地水中那個“醜類”打幾個轉身,向空中噴出水的腥沫,——冷濕的水沫沾濕了它的羽毛。
仿佛觸動了它自以為是的文化的尊嚴,它從經驗知道這些“醜類”並沒有騰空、傳電的本事,左不過憑了它們的爪,牙尋捕食物,何況這個石岸有幾十尺高,又是十分光滑,“醜類”們是爬附不上的。它摹仿著主人高貴的音調說:
“你,這無教化的東西,隻可在沒人到的臭湖裏自己得意,對於客人卻這麼毫無禮貌!……你懂得?你的同類們受過文化民族優遇的,……啊!多麼閑雅,多麼安靜。……”
它還想有一篇完美的勸說,沒等說完,突然,下麵的“醜類”發出嗬嗬的笑聲,把兩行白牙左右搖磨著道:
“貴客,嬌柔的貴客!我們不曾學習過有文化的招待禮儀,我們更不想向你們諂笑。不錯,這湖水臭得可聞,可是既然到來,你便當享受。我的同類,哎!哎!不像你的同類一樣?其實就說你吧,你自然懂得這些,因為受過所謂文化民族最好訓練的,我的同類受豢養於小小池裏,與你,在這玩物的籠子裏正是合宜的對照。華貴的小姐,你到處找麵鏡子照著修飾你的美好的羽毛,取悅你的主人,這是你的榮耀。你也提什麼教化,比較蠻野與文明?我的小姐,我佩服你的聰明,可惜像這樣的聰明在我們這裏卻沒處誇耀。”
鸚鵡想不到這醜東西居然敢對自己爭辯,而且敢說出這些愚昧的話,它想不用道理把他折服,損失了自己的身份。它啄啄翎毛記起了一段深沉的道理:
“……說來你不容易明瞭,可是為了上帝——我的聖主的緣故,我不能不告訴你。你明白?什麼是一切生物的‘生之享樂’?如果社會生活沒有相當的集合成的正義觀念,沒有高尚道德感情的發達,那永不會有進化的可能,也永不會達到‘生之享樂’的目的。都像你們這些醜類在這黴濕的地方自生,自滅,沾不到一點點的文化,多可憐!環境把你們長久蒙蔽在盲目般的窟穴裏,不懂得生,不懂得進化;不懂得群體生活,不懂得高尚的道德情感。……”
“咦!你說教的心太熱了,我替你增加上一句,不懂得取媚的方法與向有勢力的主人投降的技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