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光榮呢,有許多人送終!\"T君看了我一眼說。
\"不錯,我們從此可以驕傲了,我們的眼睛竟有看這樣光榮而幸福的事情的福氣!\"我說。
\"然而也是我們眼睛的恥辱哩!\"T君說,拖著我走到汽車路上。
路的那一邊有幾間屋子,屋外圍著許多人,我們走近去一看:前麵有一塊牌,牌上貼著一張大紙,上麵橫書著\"罪狀\"二字,底下數行小字:
查犯人王......向......今又當軍事緊急......冒充軍人,入縣署強索款項......斬卻示眾!......\"嗬,他還與我同姓呢,T君!\"我說。
\"而且還和你一樣的強壯哩!\"T君的眼光箭似的射在我的眼上。
我摸一摸自己的頭,驕傲的說:\"我的頭還在我的頸項上呢!小心你自己的罷!\"
T君也摸了一摸,驕傲的搖了一搖頭。
\"仿佛記得許多書上說,從前殺頭須等聖旨,現在縣知事要殺人就殺人,大概是根據自由論罷。這真是革命以後的進步!\"我挽著T君的臂,緩緩的走著,說。
\"從前殺頭要等到午時三刻,還要讓犯人的親戚來祭別,現在這些繁文都省免了,真是直截了當!\"T君說。
\"真真感激湖南人,到湖南才一月,就給我們看見了這樣稀奇的一幕,在故鄉,連聽一聽關於殺頭的新聞也沒有福氣!\"
\"這就是革命發源地的特別文化!--哦,太陽看見這文化也羞怯了,你看!\"T君用手指著天空。
西南角的慘淡的雲中,羞怯的躲藏著太陽。
\"看見這樣燦爛的湖南,誰敢不肅靜回避!\"
\"嗬,咳,怎麼呢?我走不動了!\"T君靠著我站住了。
\"是不是你的腳和他的一樣青白了?\"我說。
\"唔,唔......\"T君又勉強的走了。
\"你們從什麼地方來?\"一個湖南有名的音樂家在瀏陽門外碰到我們。
\"看東洋景--不,湖南景,殺人!\"我們回答說。
\"難過嗎?\"
\"哦,哦......\"
\"回去做一個歌來,填上譜子,唱!\"他笑著說,走了過去。
\"藝術家的殘忍!\"T君說。
\"這不算什麼,\"我說,\"我回去還要做一篇小說公之於世呢!\"
\"這什麼價錢?\"路上擺著擔柚子,我拿起一個問賣柚子的說。
\"四個銅子。\"
\"真便宜!湖南的柚子真多,而且也真好吃!買一二個罷?\"我向T君說。
的確,柚子的味道真好,又酸又甜,價錢又便宜。我和T君都喜歡吃酸的東西:今年因為怕兵摘,所以種柚子的人家在未熟時就都摘來出賣了,這未成熟的柚子酸得更利害,湊巧配我們兩人的胃口,我們到湖南後第一件合意的就是這柚子,幾乎天天要吃一個。
\"你說這便宜的東西像什麼?\"T君拿起一個,右手丟起,左手接下,說,\"又圓又光又便宜!\"
嗬,嗬,這拋物線正如剛才那顆禿頭落下去的樣子,我連忙放下自己手中的一個,拔起腳步就跑。
\"湖南的柚子呀!湖南人的頭呀!\"我和T君這樣的叫著跑回了學校。
\"你還要吃飯,你的頭還在嗎?\"吃晚飯時我看著T君說。
\"你呢?留心那後麵嗬!一霎那--\"
我們都吃不下飯去,仿佛飯中有一顆頭,帶著鮮紅的血。
\"這在我們不算什麼,這裏差不多天天要殺人,況且今天隻殺了一個!\"坐在我們的對麵一個人說。
\"嗬,原來如此,多謝你的指教!\"
\"柚子呀,湖南的柚子呀!\"T君歎息似的說。
\"這樣便宜的湖南的柚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