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T君跟著許多人走直徑,從菜田中穿到汽車路上。從人叢中,我先看見了鮮明的刺刀,繼而灰色的帽,灰色的服裝。追上這排兵,看見了著黃帽黃衣,掛著指揮刀,係著紅布的軍官們。
\"是一個禿頭!是一個強壯的人!\"T君伸長著頭頸,一麵望著,一麵這樣的叫著說。
\"在哪裏?在哪裏?\"我跑著往前看,隻是看不見。
\"那高高的,大概坐在馬上,或者有人挾著走吧,你看,赤著背,背上插著旗!--嗬,雄赳赳的!
\"唔,唔,禿頭,一個大好的頭顱!\"我依稀的從近視鏡中望見了一點。
\"二十年後又是一個好漢!\"
忽然,在我們前後麵跑的人都向左邊五六尺高的墓地跳了上去,我知道到了。
\"這很好,殺了頭就葬下,看了殺,就躺下!來罷,來罷,朋友,到墳墓裏去!\"我一麵叫著T君,一麵就往上跳。
\"咦,咦,等我一等,不要背著我殺,不要辜負了我來看的盛意,不要掃我的興!\"我焦急的暗禱著,因為隻是跳不上那五六尺高的地方。
\"快來,快來!\"T君已跳上,一麵叫著,一麵卻跑著走了。
\"咳,咳,為了天下的第一件奇事,就爬罷,就如狗一樣的爬吧!\"我沒法,便決計爬了。畢竟,做了狗便什麼事情都容易,這五六尺高並不須怎樣的用力,便爬上了。
大家都已一堆一堆的在墳尖上站住,我就跑到T君旁邊,拖著他的臂站下,說:
\"要殺頭了!要殺頭了!\"
\"要殺頭了!要殺頭了!\"T君和著說。
我的眼用力的睜著,光芒在四麵遊蕩,尋找著那禿頭。
果然,那禿頭來卞!赤著背,反綁著手,手上插著一麵旗。一陣微風,旗兒\"輕柔而美麗的\"飄揚著。
一柄鮮明的大刀,在他的後麵閃爍著。
\"他哭嗎?他憂愁嗎?\"我問T君說。
\"沒有--還憂愁什麼?\"T君看了我一眼。
\"壯哉!\"
隻見--隻見那禿頭突然跪下,一個人拔去了他的旗子,刀光一閃,說時遲,那時快,隻聽見\"好!\"的一聲,禿頭像皮球似的從頸上跳了起來,落在前麵四五尺遠的草地上,鮮紅的血從空頸上噴射出來,有二三尺高,身體就突的往前撲倒了。
\"嗬,咳!嗬,咳!......\"我和T君戰栗的互抱著,仿佛我們的頸項上少了一件東西。
\"不,不要這樣的膽怯,索性再看得仔細一點!\"T君拖著我,要向那人群圍著的地方去。
\"算了罷,算了罷,\"我釘住了腳。
於是T君獨自的跑去了。
\"不錯,不錯,不要失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念頭一轉,也跑了過去。
人們圍著緊緊的,我不敢去擠,隻伸長了脖子,踮著腳尖,望了下去:有一雙青白的腳,穿著白的布襪,黑的布鞋,並挺在地上,大腿上露著一角藍色的布褲。
\"走,走!\"有人恐怖的喝著,我嚇了一跳,拔起腳就跑。
回過頭去一看,見別人仍靜靜的站在那裏,我才又轉了回去,暗暗埋怨著自己說:\"這樣的膽怯!\"
這時一個久為風雨所侵染的如棺材似的東西,正向屍身上罩了下去,於是大家便都嚷著\"去,去\",走了。
\"嗬,咳!嗬,咳!\"我和T君互抱著,離開了那裏,仿佛頸項上少了一件東西。
有一隻手,紅的手,拿著一團紅的繩子,在我們的眼前搖過。
重擔落在我們的心上,我們的腳拖不動了,我們怕在墳墓裏,也怕離開墳墓,隻是徐緩的搖著軟弱的腿。
\"這人的本領真好,隻是一刀!\"有一個人站在墳尖上和一個年輕的人談論著。
\"的確,的確,這人的本領真好,這樣的一刀痛快得很,不要一分鍾,不要一秒鍾,不許你遲疑,不許你反悔,比忸忸怩怩的自殺好得多了。這樣的死法是何等的痛快,是何等的幸福呀!\"我對T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