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回過頭去一看,那兩位朋友依然呼呼的酣睡著,看著他們沉醉似的微
笑的臉,我對他們低低的吟道:
\"靜靜的睡著罷,親愛的朋友們。夢中如有可愛的人兒,就不必回來了。\"
太陽已將世界照得燦爛,微風搖曳著地上的柳影,我慢慢兒的踏了過去。
在路旁的小店裏,我買了幾個燒餅,一麵咬著,一麵含糊的唱著歌,仰
著頭呆看那天上的彩雲,腳步極其緩慢的移動著。今天出門早,早到愛羅先
珂君處也要等待,所以走得特別的慢。然而事實並不這樣,這極長極長的路,
卻不知不覺地一會兒就走完了。
愛羅先珂君仍和平日一樣的赤著腳躺在床上和一個朋友談話。他熱烈地
握著我的手,問我為什麼來得這樣早,我說我的靈魂還要早呢,它昨夜已到
了西山了。他微微一笑,將我的手緊緊的捏了一捏。
我們三人吃了一點餅幹,談了一會,就陸續來了幾位朋友。要動身時湊
巧又來了一個日本的記者,談論許久,說是愛羅先琦君將離開中國,要照一
個相。照相後,我們方才動身。去的人一起十二個,除愛羅先珂君外,其中
有一個日本人,一個台灣人,三個內地人,其餘都是朝鮮人;我們隨身帶去
一點橘子,糕餅等物。
出了西直門,我們分兩路走。坐洋車的往大路,騎驢子的往小路。我和
愛羅先珂君都喜歡騎驢子。
那時正是植樹節,又逢晴天,我們曲曲折折的在田間小路上走,享受不
盡春日的野景。有些人唱著日本歌,有些人唱著世界語歌,有些人唱著中國
歌。我的驢子比誰的都快,隻要我\"得而??\"一喝,拉緊韁繩,它就飛也
似的往前疾馳。隻是別的驢子多不肯跟著上來,它們都走得很慢,使我屢次
不耐煩的在前麵等。有一次我的驢子在路旁等它們,讓它們往前走,不知怎
的,忽然那些驢子都疾馳起來。我很奇怪,將自己的驢子跟在別一匹驢子後
一試,也多是這樣。後來我仔細一看,原來我的驢子要咬別的驢子的屈股,
別的怕了起來,所以疾馳了。於是我發明了一種方法,等大家鞭不快驢子時,
我就挽轉韁繩跑了回去,跟在後麵。這樣一來,大家就走得快了。
\"為什麼它們不怕鞭子,隻怕你呀?\"愛羅先珂君驚異的問我。
\"因為我的驢子是雄的??\"我回答說。
大家都笑了。
西山原不很遠,我們出城門時早已望見,但是仿佛有誰妒忌我們似的,
任我們如何走得快,他隻是將西山暗暗的往遠處移去。我很焦急,愛羅先珂
君也時時問我遠近。確實的裏數我不知道,我便問驢夫。
離山不遠時,路上的石子漸漸多了起來,最後便滿路上都是。那些灰白
色的石子重重的堆蓋著,高高低低,不曾砌入泥中,與普通的石子路完全不
同。驢子的腳踏下去,石子就往四麵移動。在這一條路上,真是\"英雄無用
武之地\",我的驢子雖有\"千裏之材\",也不能在這裏施展,一不小心,就
是顛蹶。大家隻好歎一口氣,無可奈何的慢慢兒走。驢蹄落在石子上,發出
軋軋的聲音。我覺得我是坐在駱駝上。
這時離山已很近,山上青蒼的叢林,孤野的茅亭,黃色的寺院,以及山
腳下的屋子都漸漸在我們眼前清楚起來。喜悅從我的心底湧了上來,我時時
喊著\"到了!到了!\"愛羅先珂君的眉毛飛舞著,他似乎比我還喜歡。大家
望著山景,手指著東,指著西,談那風景。
我仿佛得了勝利似的,在他們的前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