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及家世(1 / 3)

紹興山陰縣筆飛弄故宅

前清同治六年(1867年)丁卯十二月十七日亥時,我生於浙江省山陰縣城中筆飛弄故宅。

那時候,山陰縣屬紹興府。紹興府有八縣,山陰、會稽兩縣署與府署同城,自廢府以後,乃合山陰、會稽兩縣為紹興縣。筆飛弄是筆飛坊中的一弄。相近有筆架山、筆架橋、題扇橋,王右軍(即王羲之)舍宅為寺的戒珠寺,王家山(即蕺山)。相傳右軍在此的時候,一老嫗常求題扇,有一日,右軍不勝其煩,怒擲筆,筆飛去,這就是筆飛坊的緣故。此說雖近於神話,但戒珠寺山門內有右軍塑像,舍宅為寺的話,大約是可靠的。

世代經商

我家明末由諸暨遷至山陰,我祖先有營木材業者,因遭同行人妒忌,被斧砍傷,受傷後遂不複理木材業。自此祖又兩世,至我曾祖,行四。我曾祖之兄行三者,營綢緞業於廣東,因偷關被捕,將處極刑,家中營救,罄其所有,免於一死。

我祖父營典當業,為當鋪經理。遂在筆飛坊自置一房,坐北朝南,有大廳三楹。生我父兄弟七人。先三叔好武藝,外出,不知所往,亦不知所終。留在家同居者隻六子耳。六叔、七叔年最幼,長子及二、四、五子均已結婚。先祖又在屋後加蓋五樓五底,以備大家庭合住之用。我等為大房,住一樓一底之外,尚多一騎樓,騎樓雖多隻一間,亦意存優待於長子也。

我同胞兄弟四人,四弟早殤,實為兄弟三人,即我有一兄一弟。

我有兩姊,均未出閣,均在二十左右病故;有一幼妹,亦早殤。

先父為錢莊經理,二叔為綢緞店經理,四叔亦經營錢莊,五叔、七叔為某莊副經理,全家經商,惟六叔讀書。

我家至我六叔,始考試入學(秀才)。後並補廩(廩生)。自六叔以前,祖傳無讀書登科之人。

父親故去

一八七七年六月廿三日,我的父親去世。父親諱寶煜,字曜山。任錢莊經理。去世後,家中並沒有積蓄。我的大哥僅十三歲,我十一歲,我的三弟九歲。親友中有提議集款以充遺孤教養費者,我母親力辭之。父親平日待友厚,友之借貸者不必有券,但去世後,諸友皆自動來還,說是良心上不能負好人。母親憑借這些還款,又把首飾售去了,很節儉地度日,我們弟兄始能生存。我父親的好友章叔翰先生挽聯說:“若有幾許精神,持己接人,都要到極好處。”

我父親在世時,四叔父也任錢莊經理,五叔父及七叔父均任錢莊的二夥(即副經理之意),二叔父任綢莊經理,六叔父在田氏塾師,都有職業。我的外祖父家周氏,大姨母家範氏,四叔母的母家王氏,都住在筆飛弄,而且家境都還好,親戚往來,總是很高興的,我們小孩兒,從不看到愁苦的樣子。我父親去世以後,我們這一房,固然陷於困苦,而不多幾年,二叔父、五叔父、七叔父先後失業,即同住一弄的親戚家,也漸漸衰敗起來。

我那時候年紀雖小,但是聽我母親與諸長輩的談論,也稍稍明了由盛而衰的緣故,引起感想,所以至今沒有忘掉。

我的母親

我母親素有胃疾,到這一年(即1885年),痛得很劇,醫生總說是肝氣,服藥亦未見效。我記得少時聽長輩說:我祖母曾大病一次,七叔父秘密刲臂肉一片,和藥以進,祖母服之而愈,相傳可延壽十二年雲雲。我想母親病得不得了,我要試一試這個法子,於是把左臂上的肉割了一小片,放在藥罐裏麵,母親的藥,本來是我煎的,所以沒有別的人知道了。後來左臂的用力與右臂不平均,給我大哥看出,全家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希望我母親可以延年,但是下一年,我母親竟去世了。當彌留時,我三弟元堅,又割臂肉一片,和藥以進,終於無效。我家還有一種迷信,說刲臂事必須給服藥人知道,若不知道,靈魂見閻王時,閻王問是否吃過人肉,一定說沒有吃過,那就算犯了欺誑的罪。所以我母親彌留時,我四叔母特地把三弟刲臂告知,不管我母親是否尚能聽懂。

一八八六年正月廿二日,我母親病故,年五十歲。我母親是精明而又慈愛的,我所受的母教比父教為多,因父親去世時,我年紀還小。我本有姊妹三人,兄弟三人,大姊、大哥、三弟、三妹麵橢圓,膚白,類母親。二姊、四弟與我,麵方,膚黃,類父親。就是七人中第一、第三、第五、第七(奇數)類母,第二、第四、第六(偶數)類父。但大姊十九歲去世,二姊十八歲去世,四弟六歲殤,七妹二歲殤。所以受母教的時期,大哥、三弟與我三個人最長久。我母親最慎於言語,將見一親友,必先揣度彼將怎樣說,我將怎樣對。別後,又追想他是這樣說,我是這樣對,我錯了沒有。且時時擇我們所能了解的,講給我們聽,為我們養成慎言的習慣。我母親為我們理發時,與我們共飯時,常指出我們的缺點,督促我們的用工。我們如有錯誤,我母親從不怒罵,但說明理由,令我們改過。若屢誡不改,我母親就於清晨我們未起時,掀開被頭,用一束竹筱打股臀等處,曆數各種過失,待我們服罪認改而後已。選用竹筱,因為著膚雖痛,而不至傷骨。又不打頭麵上,恐有痕跡,為見者所笑。我母親的仁慈而懇切,影響於我們的品性甚大。

十年私塾寒窗

始進家塾

一八七二年,我始進家塾,塾師是一位周先生。那時候初入塾的幼童,本有兩種讀書法:其一是先讀《詩經》,取其句短而有韻,易於上口。《詩經》讀畢,即接讀四書(即《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其一是先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詩》、《千家詩》等書,然後接讀四書。我們的周先生是用第二法的。但我記得隻讀過《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詩》三種。那時候塾中以讀書為主要功課,先生坐著,學生立在先生之旁,先生先讀,學生循聲仿讀,然後學生回自己座位,高聲讀起來。讀書以外,隻有兩種功課,一是習字,一是對課。

習字,先用描紅法,即購得紅印範本,用墨筆描寫。先由先生把住學生的手,依樣描寫,連筆畫的先後也指示了。進一步摹寫,是墨印的或先生寫的範本,叫做影格,用紙蒙著上麵,照樣摹寫,與現在用拷貝紙的樣子,再進一步臨寫,是選取名人帖子,看熟了,在別紙仿寫出來。

對課,是與現在的造句相近,大約由一字到四字。先生出上聯,學生想出下聯來。不但名詞要對名詞,靜詞要對靜詞,動詞要對動詞,而且每一種詞裏麵,又要取其品性相近的。例如先生出一山字是名詞,就要用水字、海字來對他,因為都是地理的名詞(即都是品性相近的詞)。又如出桃紅二字,就要用柳綠、薇紫等詞來對他。第一字都用植物的名詞,第二字都用顏色的靜詞。別的可以類推。這一種功課,不但是作文的開始,並且也是作詩的基礎。所以對到四字課的時候,先生還用圈字的法子,指示平仄的相對。平聲字圈在左下方,上聲左上方,去聲右上方,入聲右下方。學生作對子時,必要用平聲對仄聲(仄聲包上、去、入三聲),仄聲對平聲。等到四字對作得合格了,就可以學五言詩,不要再作對子了。

嚴厲的李塾師

因父親見背,無力再聘塾師,我就在我家對門李申甫先生所設的私塾讀書了。李先生的教授法,每日上新書一課,先朗讀一遍,令學生循聲照讀,然後讓學生回自己位置上複讀,到能背誦止,餘時溫習已讀各書。在上課以前,把讀過的書統統送到先生的桌上,背先生而立,先生在每一本上撮一句,令學生背誦下去,如不能誦或有錯誤,就責手心十下退去,俟別的學生上課後再輪到,再背誦,如又有不能誦或錯誤,就責手心二十下。每次倍加。我記得有一次背誦《易經》,屢次錯誤,被責手心幾百下。其他同學當然也有這種狀況。

學作八股文

我一八七九年始試作製藝,就是俗稱八股文的。那時候試作製藝的方法,先作破題,止兩句,是把題目的大意說一說。破題作得合格了,乃試作承題,約四五句。承題作得合格了,乃試作起講,大約十餘句。起講作得合格了,乃作全篇。全篇的作法,是起講後,先作領題,其後分作六比或八比,每兩比都是相對的。最後作一結論。由簡而繁,確是一種學文的方法。但起講、承題、破題,都是全篇的雛形。那時候作承題時仍有破題,作起講時仍有破題、承題,作全篇時仍有破題、承題、起講,實在是重床疊架了。

就學王子莊老師

一八八○年始就學於王子莊先生,先生諱懋修,設館於探花橋,離我家不過半裏。我與三弟朝就塾,晚歸家,在塾午餐,每月送米若幹,每日自攜下飯之菜。其他同學有回家午餐的,有宿於先生所備之宿舍的。是時我已讀過四書及詩、書、易三經,又已讀刪去喪禮之小戴記(那時候讀經,專為應試起見,考試例不出喪禮題,所以不讀喪禮),正讀《春秋左氏傳》。先生為我等習小題文(未入學的,考試時文題多簡短,叫做小題;鄉、會試的題較長,叫做大題),不可用四書五經以外的典故與詞藻,所以禁看雜書。有一日,我從一位同學借一部《三國演義》看,先生說看不得,將來進學後,可看陳壽的《三國誌》。有一日,我借得一部《戰國策》,先生也說看不得。但王先生自記[己]卻不是束書不觀的。他因為詳研製藝源流,對於製藝名家的軼事,時喜稱道,如金正希(聲)、黃陶庵(淳耀)的忠義,項水心(煜)的失節等等。又喜說呂晚村,深不平於曾靖一案。又常看宋明理學家的著作,對於朱陸異同,有折中的批判。對於鄉先生王陽明固所佩服,而尤崇拜劉蕺山,自號其居曰仰蕺山房。所以我自十四年至十七年,受教四年,雖注重練習製藝,而所得常識亦複不少。

那時候,在王先生塾中的同學,不下三十人,與我最要好的是薛君朗軒。薛君長於我兩歲,住大路,他每晚回家,必經過筆飛弄口,所以我們每日回家時必同行,路上無所不談,到筆飛弄口始告別。

那時候,我所做的八股文,有不對的地方,王先生並不就改,往往指出錯誤,叫我自改。晝間不能完卷,晚間回家後,於燈下構思,倦了就不免睡著,我母親常常陪我,也不去睡。有一次,母親覺得夜太深了,人太倦了,思路不能開展了,叫我索性睡了,黎明即促我起,我爾時竟一揮而就。我終身覺得熬夜不如起早,是被母親養成的。

十七歲中秀才

這三年裏邊,我記得考過小考兩次。那時候小考分作縣考、府考、道考三級。縣考正試一場,複試五場。府考正試一場,複試三場。道考由提學使主持,舊稱提學道,所以叫做道考,正試一場,複試一場。每次考試的點名,總在黎明以前。我母親於夜半即起煮飯,飯熟乃促我起,六叔父亦來共飯,並送我進考場。所以為我的考試,我母親也辛苦了多少次。直到我十七歲,才進了學(根據當時清朝的製度,考中秀才,也就獲得了進入官立學校深造的資格)。那一期的提學使是廣東潘嶧琴先生,諱衍桐,廣東番禺人。

科舉之路漫漫

到省城鄉試

一八八五年八月初旬,我第一次隨六叔父往杭州,應鄉試。啟行這一日,照六叔父成例,祭祖告別。晚餐後上烏蓬[篷]船,船行一夜,到西興,渡錢塘江,到杭州。初八日黎明進考場,作四書文三篇,五言八韻詩一首,初九日出場。十一日第二次進場,作五經文五篇,十二日出場。十四日第二次進場,對策問五道,十五日出場。杭州與蕭山隻隔一江,故蕭山人應試者常回家賞中秋。凡第一場、第二場試卷上有犯規的,如燒毀或不合格式等,輒於藍紙上寫號數,揭之考場照壁,俗稱上藍榜。我雖初次觀場,幸而未上藍榜。

鄉試卷不但編號糊名,並須由官派謄錄用朱筆謄寫一份,使考官不能認識考生的筆跡。但謄錄往往潦草塞責,使考官不能卒讀,因此有一部分謄錄,先期與考生接洽,於首行若幹字內,插用某某等三字,以便檢出,特別慎寫,借以取得特別酬資。

每次留場二日,飲食須自備,考生自攜白米及冷肴、湯料等。每號有一勤務兵,時稱號軍,所攜之米,本可付號軍代煮,但號軍多不良,所以我等都自攜紫銅炊具,叫做五更饑的,用火酒炊飯。

每號之末間即廁所,坐近末間,每聞惡臭。又登廁時亦常苦呼吸為難,則攜艾繩進場以避穢。

集萬餘人於考場,偶有神經錯亂,於試卷上亂寫情詩或漫畫雜事,甚而至於自殺的。聞者每附會事因,認為報應,並且說點名將畢時,有官役舉一黑旗,大呼“有恩報恩,有冤報冤”雲雲,皆無稽之談,但那時候常常聽人道及的。

鄉試後舉人例遊西湖,那時候遊湖的都出湧金門,門外有茶館數處,憶其一名三雅園。由此地呼舟可遊彭公祠(即三潭印月)、左公祠(左宗棠公祠)、蔣公祠(蔣益澧公祠)、劉公祠(劉典公祠)等處,都是滿清功臣,所以辛亥後都廢,隻有三潭印月,至今尚存,但也沒有人再提彭公祠的名了。別墅憶隻有高莊與俞樓。

杭州人喜用主試的姓作俏皮的對子,是年主考為白、潘二君,杭人就用《白蛇傳》同《金瓶梅》作對,是“精靈猶戀金山寺,魂魄長依紫石街”。

伴讀徐君

一八八六年我以田春農先生的介紹,往徐氏為徐君以(名維則)伴讀,並為校勘所刻《紹興先正遺書》、《鑄史齋叢書》等。

我自十七歲以後因不再受王子莊先生之拘束,放膽閱書。六叔父茗珊先生所有之書,許我隨意翻閱,如《說文通訓定聲》、《章氏遺書》、《日知錄》、《困學紀聞》、《湖海詩傳》、《國朝駢體正宗》、《絕妙好詞箋》等,都是那時候最喜讀的書。於是就學作散文與駢文,每有所作,春農先生必大加獎勵,認為可以造就,所以介紹我到徐氏,一方麵固為徐君擇友,一方麵為給我以讀書的機會,真是我生平第一個知己。

田氏、徐氏,藏書都很多。我到徐氏後,不但有讀書之樂,亦且有求友的方便。王君寄廎(名佐)為以弟碩君之師,熟於清代先正事略等書,持論嚴正。以之師朱君茀卿,人甚豪爽,善為八股文與桐城派古文。魏君鐵珊(名彧)有拳勇,能為詩古文辭,書法秀勁,皆爾時所識。以之伯父仲凡先生(名樹蘭)搜羅碑版甚富。那時候,年輩相同的朋友,如薛君朗軒、馬君湄蓴、何君閬仙等,都時來徐氏,看書談天。曾相約分編大部的書,如《廿四史索引》、《經籍纂詁補正》等,但往往過幾個月就改變工作。這種計劃,都是由我提出,但改變的緣故,也總是由我提出,所以同人每以我的多計劃而無恒心為苦。徐君以嚐評我為“無物不貪,無事不偏”。

受益最大的三本書

我十七歲,考取了秀才,我從此不再到王先生處受[授]業,而自由讀書了。那時我還沒有購書的財力,幸而我第六個叔父茗珊先生有點藏書,我可以隨時借讀,於是我除補讀《儀禮》、《周禮》、《春秋公羊傳》、《穀梁傳》、《大戴禮記》等經外,凡關於考據或詞章的書,隨意檢讀,其中最得益的,為下列各書:

一、朱駿聲氏《說文通訓定聲》。清儒治《說文》最勤,如桂馥氏《說文義證》、王筠氏《說文句讀及釋例》,均為《說文》本書而作。段玉裁氏《說文解字注》,已兼顧本書與解經兩方麵,隻有朱氏,是專從解經方麵盡力。朱氏以引申為轉注,當然不合,但每一個字,都從本義、引申、假借三方麵舉出例證,又設為托名標幟,與各類語等同類,不但可以糾正唐·李陽冰、宋·王安石等隻知會意不知諧聲的錯誤,而且於許慎氏所采的陰陽家言如對於天幹、地支與數目的解說,悉加以合理的更正。而字的排列,以所從的聲相聯,字的分部以古韻為準,檢閱最為方便。我所不很滿意的,是他的某假為某,大半以臆見定之。我嚐欲搜集經傳中聲近相通的例證,替他補充,未能成書,但我所得於此書的益處,已不少了。

二、章學誠氏《文史通義》。章先生這部書裏麵,對於搭空架子、抄舊話頭的不清真的文弊,指摘很詳。對於史法,主張先有極繁博的長編,而後可以有圓神的正史。又主張史籍中人、地名等均應有詳細的檢目,以備參考。我在二十餘歲時,曾約朋友數人,試編二十四史檢目(未成書);後來兼長國史館時,亦曾指定編輯員數人試編此種檢目(亦未成書),都是受章先生影響的。

三、俞正燮氏《癸巳類稿》及《癸巳存稿》。俞先生此書,對於詁訓、掌故、地理、天文、醫學、術數、釋典、方言,都有詳博的考證。對於不近人情的記述,常用幽默的語調反對他們,讀了覺得有趣得很。俞先生認一時代有一時代的見解與推想,不可以後人的見解與推想去追改他們,天算與聲韻,此例最顯,這就是現在胡適之、顧頡剛諸先生的讀史法。自《易經》時代以至於清儒樸學時代,都守著男尊女卑的成見,即偶有一二文人,稍稍為女子鳴不平,總也含有玩弄等的意味。俞先生作《女子稱謂貴重》、《姬姨》、《娣姒義》、《妒非女人惡德論》、《女》、《釋小補楚語笄內則總角義》、《女吊婿駁義》、《貞女說》、《毫州誌木蘭事書後》、《尼庵議》、《魯二女》、《息夫人未言義》、《書舊五代史僭偽列傳後》、《易安居士事輯》、《書舊唐書輿服誌後》、《除樂戶丐戶籍及女樂考附古事》、《家妓官妓舊事》等篇,從各方麵證明男女平等的理想。《貞女說》篇謂:“男兒以忠義自責則可耳,婦女貞烈,豈是男子榮耀也?”《家妓官妓舊事》篇,斥楊誠齋黥妓麵,孟之經文妓鬢為“虐無告”,誠是“仁人之言”。我至今還覺得有表章的必要。我青年時代所喜讀的書,雖不止這三部,但是這三部是我深受影響的,所以提出來說一說。

金榜題名

一八九○年春,往北京應會試,偕徐君以行。先至杭州,因雨滯留數日,向某公司借小汽船拖無錫快至上海,因那時候還沒有小輪船公司的緣故。到上海後,寓北京路某茶棧,徐氏有股份的。有人請吃番菜,看戲,聽唱書,遊徐園、張園,那時候張園稱作味蓴園,左近房屋不多。愚園正在布置。由上海乘招商局輪船到天津,換乘內河船到通州,換乘騾車到北京。

那時候,我們同鄉京官有鮑敦甫、吳解唐、王止軒諸翰林,李蓴客、婁炳衡諸部曹。蓴客先生是我在徐氏的時候常常讀他的詩文與尺牘的,又常聽楊寧齋先生講他的軼事,所以到京後,最崇拜的自然是他了。

會試後,我中試,房師為王黻卿先生(諱頌蔚),是很有學問而且憐才的。座師雖有四位,而我的卷子卻在孫崍山先生(諱毓筠)手中。是年會試題為“子貢曰夫子之文章至惟恐有聞”。我的文中有“耳也者心之譯,躬之督也及順譯道張督權而已矣”等語,有人問孫先生:“督躬有來頭嗎?”孫先生說:“這何必有來頭。”這一年的殿試,文韻閣寫□閭閻而□□一句,誤落閻字,乃改而為麵,又寫一而字,預備倩友人代為挖補,倉猝間不及改,即繳卷。閱卷時,有人疑閭麵誤寫,翁叔平知是文君,特為解釋說:“此有所本,我們年輕時,嚐用閭麵對簷牙。”遂以第二名及第。當時北京流傳一對子:“閭麵居然登榜眼,督躬何必有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