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本 原
《漢書·藝文誌》雲:
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
此言儒家之遠源也。《尚書·堯典》,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司徒之官,以掌教為職,故儒家以教育為職誌。堯、舜以司徒敷教,而教在五教。五教者,五倫也。故儒家之教,又以明倫為職誌。孔子亟稱堯、舜,刪書斷自唐、虞,其意在此。
《淮南子·要略》雲:
周公繼文王之業,持天子之政,以股肱周室,輔翼成王,懼爭道之不塞,臣下之危上,故縱馬華山,放牛桃林,敗鼓折枹,搢笏而朝,以寧靜王室,鎮撫諸侯,移風易俗。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訓,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學生焉。
此言儒家之近原也。儒家之教,以五倫為基本,而其教之工具,則最重禮樂。周公製禮作樂,千古莫與比隆,故儒家之業,莫盛於周公。孔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複夢見周公”,蓋歎己不能如周公之製作也。
儒家之學,實大成於孔子。《史記·孔子世家》雲:
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追跡三代之序禮,《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穆,編次其事。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則吾能征之矣。”觀殷夏所損益,曰:“後雖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質。周監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故《書傳》、《禮記》自孔氏。孔子語魯太師:“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縱之純如,皦如,繹如也,以成。”“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申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孔子晚而喜《易》,序《彖》、《係》、《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如顏濁鄒之徒,願受業者甚眾。……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據魯,親周,約其文辭而指博。
此可見孔子集大成之學之大概矣。《漢書·藝文誌》以《六藝略》冠《諸子略》,不以孔子入諸子,蓋一者在漢武尊孔之後,二者以孔子為儒家所自出,而儒家不足以盡孔子。故其言曰:
儒家者流,……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
蓋以孔子之於儒家,猶堯舜之於儒家矣。是說也,今人張爾田頗與之同。其說曰:
孔子之道,君人南麵之術也。儒家雖傳於孔子,而不足以盡孔子。……孔子弟子皆儒家也。
《史微內篇》卷三《原儒》)
三者以《六藝》為諸子之淵源,故於《諸子略》之後言之曰:
今異家者,各推所長,窮其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
然謂孔子未刪之《六藝》為諸子之淵源則可,謂孔子之《六經》為諸子之淵源,夫豈可乎?然孔子未刪之《六藝》不可得見矣。孔子之《六經》未嚐無《六藝》之一部分,則亦未嚐不頗足以見諸子之淵源也。
第二節 命 名
儒家之一名,近人江瑔著《讀子卮言》,以謂九流之名,惟名、法、墨、農、陰陽五家為名正而言順,餘皆於理未安,未知命名之意始於何時。其非儒家之名曰:
古者通天地人曰儒,《周官·大宰》,儒以道得民,與師對舉。又《大司徒》四曰:“聯師儒”。是儒為術士之稱,有道德有道術之通名,不特儒家得稱為儒,即諸子百家無一而非儒也。雖《儒行》見於《禮記》,“君子儒”見於《論語》,然孔門未嚐標儒之目,舉以自號。《墨子》雖有《非儒》之篇,然亦泛指當時之儒者言之,亦猶孔子“勿為小人儒”之意。乃九流之首列儒家,一似非孔門之士不足獵斯號也者,何也?(《論九流之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