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記事起，母親就一直在廚房裏忙碌。
他清楚地記得，孩童時代被叮叮當當的碗盤聲吵醒的每一天——他的鼻子緊跟著醒了過來，然後便聞到了廚房裏傳來的陣陣香氣。中午的時候，母親會把洗得幹幹淨淨、還帶著水滴的蔬菜倒進燒得滾燙的油鍋，油水交融時的“滋啦”一聲是他童年裏最美好的回憶。晚餐是最豐盛的，因為在外打拚了一天的父親會準時下班回家和他們一起吃飯。
可是，等他漸漸長大一些的時候，晚餐就變得沒那麼豐盛了。母親仍然每天準時給他備好一日三餐，隻是晚飯的餐桌上，父親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後來不知哪一天，他再也沒看見過父親了。他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裏，母親也一直沒有告訴他。但他知道，父親離開的那天，給他們留下了一大筆錢。
他知道母親把錢藏在哪裏。他經常十塊二十塊地拿錢出去玩，後來漸漸變成一百兩百。母親問過他幾次，他佯裝不知，也倒糊弄了過去。
高中畢業那年，他沒考上大學。趁母親出門的間隙，他把父親留下的那些錢全都拿走了。他本來是想和朋友們拿這些錢出去“創業”的，但是他們陷入了一個賭局，把錢輸了個精光。
他悻悻地回家，跟母親道歉。母親說：“你還這麼小，社會又那麼複雜，出去難免被騙。還是等你長大些再出去工作吧。”家裏沒了錢，他們搬去了更小的房子。他果然不再出門了，天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打遊戲。
二十五歲的時候，母親對他說：“你都這麼大了，也該找個工作了。人家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成家立業了。”
他朝母親翻了個白眼，繼續打遊戲。
過了幾天，母親又說：“我托人給你找了份記賬的工作，你去試試吧。”
他一邊啃著母親為他精心烹調的雞腿，一邊說：“我不去，要去你去！”
“你一直不去工作，將來怎麼辦？媽媽又不能照顧你一輩子。”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母親歎口氣，再也沒跟他提工作的事。家裏的存款花光以後，母親開始靠撿拾瓶瓶罐罐為生。
“媽，你怎麼做這麼丟人的工作，我在朋友麵前都抬不起頭來了。”
“可是，我不撿這些瓶瓶罐罐，我們怎麼過活？你又不去工作。”
“那你晚上去撿好了，別讓人看見。”
母親似乎有神奇的魔力，每天都能撿回來很多瓶瓶罐罐。她把那些扁了的、壞了的瓶子和罐子丟進一個麻袋，拿去垃圾回收站賣錢，把那些完好無損的瓶瓶罐罐留下來，放進另一個袋子。不在廚房做飯的時候，她便會反反複複、裏裏外外擦拭這些瓶瓶罐罐。
他對此從不過問。
有一天，母親從醫院回來，對他說：“孩子，媽媽好像生病了。”
他繼續埋首於遊戲，頭也不抬。
從那天開始，除了準時給他端上一日三餐，母親一步也沒有走出過廚房。
在一個狂風咆哮的陰冷的下午，他從遊戲上抬起頭來，大叫道：“媽，我餓了！”沒有人回答他。於是他繼續打遊戲，傍晚的時候，他又大喊：“媽，我餓了！”
這時房門被敲響了。他懶洋洋地起身開門，發現是舅舅和舅媽。
“我媽不在家！”他說道。
舅舅和舅媽驚訝得瞪大了雙眼。他們滿臉失望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後昏暗的房間， “你的母親昨晚在醫院過世了。”他們靜靜地說道，然後靜靜地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