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婉不敢再看他,輕咬著唇伏進他懷裏,聲音也帶著甜美至極的嬌軟,“良時啊,我好喜歡你。”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並不僅僅是感官帶來的歡愉和刺激,更是一種心靈上的滿足。有一個人可以把心填得滿滿當當,使你謹小慎微又無所畏懼。讓你覺得,你這個人終於圓滿了。從此不管刮風下雨,霜雪雷電,隻要有那個人在,就什麼都不怕了。
他在她發頂輕輕吻了吻,從來沒這樣幸福過。“我知道。我也是。”
晏婉因為談了戀愛,心裏眼裏就隻剩下顧欽一個人,對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遲鈍起來。同事們都覺得她像變了個人,經常坐在那裏傻笑。
午休時,一位女老師打趣她,“我說你們那宿舍就是風水好,瞧瞧,兩位小姐都墜入愛河了。求求上帝了,趕緊讓你們嫁人搬走,讓我去住住,看看能不能遇到如意郎君。”其他的老師也起哄,問她什麼時候結婚,等著吃她的喜糖。
晏婉被她們說得臉紅。難怪唐素心似乎最近十分忙碌,竟然也戀愛了嗎。
好容易晚上逮住了唐素心,問起來,她竟然沒有否認,語氣是一貫的平靜,“是在談婚論嫁,畢竟我年紀也不小了。”
晏婉一心為她高興,“那什麼時候把姐夫帶給我瞧瞧呀!”
唐素心笑,“以後有的是機會。”
晏婉噘嘴,“好吧好吧,什麼寶貝男朋友,還怕人搶了嗎?”可心裏仍舊開心,想著唐素心對她這樣好,她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送一份大禮。先前還當她是個不婚主義者,誰想到也沒見她談戀愛,竟然說結婚就要結婚了。
這一日晏婉終是把曹家的畫畫完了,結算了工錢,比既定的多了一倍。晏婉推辭不受,那管家和氣道:“晏小姐不用推辭,每一位小姐都是這個數。我們夫人喜歡你們的畫,也喜歡小姐們過來說話聊天。”
聽他這樣說,晏婉這才收了錢。她同顧欽雖然談起了戀愛,既沒有藏著掖著,也沒有大張旗鼓鬧得盡人皆知。顧欽近來事忙,兩人碰麵機會實在算不上多。她除卻上班,下班時間都用來作畫,畫起畫來也常常忘我,所以倒沒覺得自己一個人有多難捱。
顧欽也還沒把兩人的事情同桑儀交代,因為知道大姐的脾氣,倘若說開了去,怕是聘禮都要全都預備下了。況且他還想再慎重一些,有些事情,他於晏婉不是欺騙,卻是隱瞞。倘若她知道他的身世,會怎樣看他?他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告訴她。
晏婉從曹家花廳出來,見顧欽在花園裏,一身戎裝風塵仆仆,似是披星戴月快馬加鞭地從遠處趕回來一樣。晏婉好幾天沒瞧見他了,猛一見便小跑過去,笑著道:“我還以為今天也見不著你了呢。才回來?”
顧欽從她手裏接了顏料箱子和畫夾,“嗯,從迨縣過來。”
晏婉問起來,他便輕描淡寫地道那邊有點軍事衝突。晏婉的心就懸了起來,報紙她也讀的。雖然她有時候會打趣他是軍閥,可心裏認定他同那些占省為王、搜刮民脂民膏的軍閥是不一樣的。如今這樣的局麵,南北早晚一戰,那他會何去何從?
“會打仗嗎?”她小心地問。
顧欽在她發頂揉了揉,“你會希望哪一邊贏?”
晏婉搖搖頭,不知道怎麼說。“我會希望真正為了國家和百姓好的那一方贏。”
顧欽點點頭,“我也是。”
晏婉聽他這樣一說,心裏忽然就不擔心了。不管怎樣,她總是會站在他身邊的。
兩人上回約好了,等顧欽得空就給她做模特。今天顧欽難得有空,便來接晏婉去他住處。晏婉頭一次去他的住處,心裏有些小小激動,倒像是要去看自己的新房……
顧欽的住處離軍部不遠,一棟帶院子的兩層的花園洋房。地段不錯,不偏僻,卻也安靜。到了地方,車開不進去,有輛卡車擋在大門前,秦叔正在指揮工人往裏頭搬東西。
秦叔瞧見了顧欽的車,忙迎過來替他打開車門,“爺您回來了。”餘光見到副駕上的晏婉,有些意外他會帶著位小姐。但隨即想起什麼,溫聲同晏婉道:“小姐好。”
顧欽公務忙又常在外,家裏也就管家秦叔,幾個幫工,他妻子秦嬸管做飯也做些簡單家務。秦叔從前是戶人家的賬房先生,那戶人家遭了難。那會兒顧欽帶著兵正好路過,救下了秦叔夫妻倆,後來他們就一直跟著顧欽。算來快十年了,是半個家人。前陣子顧欽要買家具,秦叔還有些納悶,如今一看晏婉便什麼都明白了,這位爺怕是動了成家的念頭了,心裏替他高興。
顧欽下了車,替晏婉打開車門。晏婉看著人進進出出地,“是不是來得不巧?”再仔細一看,工人們搬的是家具。她轉頭笑問:“你買了新家具呀?”
其實東西是早些日子就定好了的,家具店的店員推銷給他的全是價格昂貴的歐洲新款。有一批家具因為船期延誤到得晚了,這會兒才送到。他因事忙,有陣子沒回來住,一直以為家具已經全部送到了。
兩人說話的時候,那些工人正返回來搬最後一件,是一張特大的席夢思床墊……晏婉下意識地看了眼顧欽,他抬了抬帽簷,局促地清了清嗓子,“秦叔,定的床墊有點大吧?”
秦叔:“?”不是你自己定的嗎?但看到晏婉在場,還是決定替他家爺背下了這個鍋。“不大不大。床大了睡得寬敞,不擠,怎麼滾都不會摔下來。”
“……”
這話太有畫麵感,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什麼,都有些不自在了。
秦叔是過來人,見這一對兒怕是害羞了,忙轉移了話題,同顧欽交代了幾句家裏的事情,成功地把他從大床墊的尷尬裏解救了出來。
晏婉隨著顧欽進了房。房子不大,論陳設,說不上寒素更談不上奢侈,就是整潔規矩,不少東西一看就是新添置的。但對於一個雄霸一方的軍閥來說,嗯,有點寒磣了。
顧欽摘了軍帽,“我一個人住,也沒置辦什麼,一切從簡了。”
那他現在買起家具來了,是因為有了她嗎?晏婉心底泛起一絲甜意,“嗯”了一聲,“挺好的。”
“最近覺得大約東西是少了些,所以……不過,我都是瞎買。你要是看著什麼好,幫我參謀參謀。”他希望她會喜歡他住的地方。若不喜歡,那便依著她的喜好再置一處宅子,裏麵的東西都按她的意思來添。
“沒有啊,這裏很溫馨。”
一樓的會客廳有落地窗可以看到後麵的院子,晏婉走到窗前,“你好像不喜歡養花?”別說花了,連會開花的樹都沒有。院子裏除了一畦菜地,就是草皮。
花太美,卻也太容易凋謝。他天生就離那些美麗而脆弱的東西很遠,也不會主動去靠近,久而久之,便成了“不喜歡”。
“你喜歡什麼花,回頭讓秦叔叫人種上。”
“沒有,我就是隨便一問,不用這麼麻煩。”這才談戀愛,總不好在他房子裏胡作非為。
送家具的工人手腳利索,很快所有的家具都擺好了,秦叔又安排人打掃,換新被褥。晏婉見人忙忙碌碌的,她倒像是個添亂的,“要不,今天算了,改天畫也行。你也累了吧?”
“公務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答應過你的,就想早點做到。你餓不餓,要不先給你弄點吃的?”
“你做的嗎?”晏婉宛然一笑道。
“不嫌棄我做得不好吃就行。”
“我不挑嘴的。”
顧欽在她鼻子上捏了捏,“想吃什麼?”
晏婉想了想,“牛肉炒麵。會做嗎?”
“試一試吧。”顧欽脫了戎裝外套掛到衣架上,“你坐著等一會兒,那邊書房裏有書,你要是覺得悶就讀會兒書。”
晏婉卻拉住他的手:“我陪你。”
兩人手拉著手來了廚房。秦嬸正在擇菜,看顧欽拉著個姑娘,也意外得很。她喜笑顏開地站起身,“爺怎麼到廚房來了?要吃什麼,叫人招呼一聲就行。”
“秦嬸,我想用一下爐子做點東西。家裏有牛肉嗎?”
秦嬸擦了擦手,把他要的食材都找給他,看這一對兒濃情蜜意的樣子,很自覺地找了借口走開了。
顧欽摘了腕表,卷了袖子,洗幹淨手便開始做東西。晏婉在小凳子上坐下,想起母親有時候親自下廚,每次也都要先摘了鐲子放在一邊,然後洗手做飯,那感覺就像是某種儀式,虔誠又認真。
晏婉托著臉看顧欽切肉,怎麼看怎麼喜歡。“我怎麼感覺我們把秦嬸給趕走了呢……有什麼要我做嗎?”
“等著吃就好。”顧欽認真地切著肉,頭沒抬起來。
雖然刀工不像酒樓的大廚那樣快得眼花繚亂,但也是切得幹淨利落。晏婉看了他好一會兒,又見他切好了配菜,然後去和麵。麵粉飛出來,沾到了他褲子上。晏婉在廚房裏看了一圈,從架子上拿了圍裙,“穿上圍裙吧,回頭成麵人兒了。”
顧欽雙手全是麵,自己穿不了。晏菀自告奮勇,“我幫你穿。”然後走到他身後把圍裙給他係好,但人卻沒離開,依舊從身後抱著他,手扣在他腰間,臉貼在他背上傻笑。
顧欽也笑起來,“怎麼了,累了吧?”
“嗯。有點。”畢竟畫了大半天的畫。
“那你去我房間躺一會兒,回頭做好了我端給你。”
“不要。我就在這兒等你。”好幾天沒見他,想得很了,她要把那幾日錯過的擁抱都抱回來。
“那你在我身上靠會兒?”
“嗯。”晏婉應了一聲。像個鼻涕蟲粘在他後背,他走動,她也跟著走動。顧欽有點哭笑不得。
晏婉抱著人也不老實,在他背後嗅,東聞聞西聞聞。鼻尖、下巴頦戳人,弄得他後背發癢。有一處卻很溫軟。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幹嘛呢,像個小狗。我身上髒,回來還沒洗澡……”
“不啊。在聞你的味道,顧欽,你好香。”她摸了摸他的腰腹,“你是不是沒好好吃東西啊,好像瘦了。以後要好好吃東西啊,我不在你身邊要好好照顧自己。”晏婉認真道。
這幾日確實太忙,沒正經吃飯。但他一向如此,從前也不覺得怎樣。
“聽見了嗎?”見他不說話,她又揪了揪他衣服。
“嗯。聽見了。”
晏婉繼續檢查著他的胖瘦,顧欽被她的那雙手弄得心猿意馬,幾回把麵扯斷,人也差點站不住。他隻得撐住桌子,偏過頭,假裝嚴肅道:“再亂動就沒飯吃了啊。”
晏婉歪了歪頭,盯著他笑,“師座生氣了啊?那我不動了。”說完真老實起來。好半天過去了,真是一動不動的。他反而有些不安,“晏婉?”
“嗯?”
“生氣了?”
“沒有啊。”
“睡著了?”
“沒,舍不得睡。在看你做飯。”唇貼在他背上,說話的聲音也都嗡嗡的。“顧欽,我是不是有點矮呀?”她比畫了一下。從前也沒覺得自己太矮,但現在時不時會覺得脖子疼……
“不矮,正好。”
趁著她消停,顧欽總算是拉完了麵。
“顧欽,你好厲害。拉麵都會。”
“顧欽,你好厲害,麵能拉那麼長!”
“顧欽,你好厲害,胡蘿卜絲切得這麼細!”
……
“噯,顧欽,你說我怎麼這麼厲害,找到你這麼厲害的人呢。”
顧欽一向不大笑的,但隻要她在身邊,他的唇角就沒落下過。她讓他覺得,他從前吃過的那些苦,受過的那些罪,都是情有可原的。是為了在人生的這一天裏,為她做一些事情,等待這個人的一句誇獎。
終於要爆炒了,顧欽怕油濺到她手上,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到一邊坐著。晏婉不情願地鬆開手坐在一邊,繼續拿著崇拜的目光笑著看他。火光閃動,拿鍋鏟的樣子都那麼好看。
麵炒好了,顧欽端到她麵前,又燙了雙筷子給她,“嚐嚐,看看好不好吃。”
晏婉已經不會去問他為什麼會做這些了。她害怕去想他曾經要吃過多少苦,才能這樣從容地生活。她夾起一筷子麵,吹了吹就往嘴裏送,顧欽看得心驚,“小心燙。”哪有吃東西這樣急的?
晏婉吃了一口,又接著吃下一口。
“味道怎麼樣?”
晏婉一邊吃,一邊挑起大拇指,“好吃、好吃,師座你也太厲害了吧!”
顧欽看她吃得那樣香,也端起碗吃了起來。他很久沒下廚了,又頭一回做牛肉炒麵,味道隻能說一般,麵煮得時間長了一點,少了點嚼勁。下次記得會少煮一會兒。
兩人吃完了東西回了會客廳,房子已經安靜下來了,工人也全都走了。秦叔秦嬸一邊在整理東西,一邊小聲說話。見他們進來,停下了交談。“爺,都收拾好了。您回頭看什麼東西不適用,我再叫人去換。”
謝過夫妻倆,顧欽拎著畫夾、顏料箱同晏婉一起上樓。
見人消失在樓梯口,秦嬸才低聲道:“咱們爺看來是要成家嘍,連床都換了。”
秦叔也高興,衝他老婆擺擺手,“可別當麵逗他們,年輕人,麵皮兒薄。”
樓上就三間房,一間主臥,兩間客房。主臥本還算寬敞,大約因為換了張大床,今天看上去就有些局促了。
因為知道他沒辦法像桑儀一樣坐在那裏讓她慢慢畫,所以晏婉也隻打算畫一幅速寫。她在這裏準備,顧欽到盥洗室洗澡換衣。東西都準備好了,在顧欽出來前,晏婉打量他的臥房。除了書桌,掛衣櫃、梳妝台、穿衣鏡、沙發椅,一看都是剛買的。
盡管沒有刻意去看,但那張大床太紮眼了。他倒是會挑,那床看著就很舒服的樣子……晏婉想起五嫂嫂陪嫁來的那張拔步床,像房間裏突然冒出來的龐然的建築物,光是從南方老宅子運到定州就花費千金。那會兒好奇,還跟著嫂嫂在床上混過兩日。躺在那小房間似的床裏,晏婉問,那些舊式的小姐一輩子足不出“床”,她們都在床上做些什麼才能打發這漫長的人生?五嫂嫂陪嫁嬤嬤在外頭聽見了還笑她,說等她嫁人就知道了……
“我要穿西服嗎?”顧欽從盥洗室出來,已經穿了襯衫西褲,現在在套馬甲。
晏婉回過神,“哦,不用,這樣就行。”
顧欽扣好了扣子,又問:“我是站著,還是坐著?要擺什麼姿勢?”
晏婉笑起來,“你不用那麼緊張,要不你到窗台那邊去吧,坐著站著都行,你怎麼舒服怎麼來。就是擺好了,別動就行。你就當我不存在。”
保持不動對顧欽來說很簡單,行軍打仗,有的是需要埋伏不動是時候。隻是當她不存在不大容易。
她就在不遠處,一直盯著他。本來還不覺得怎樣,但她目光太認真專注,倒叫他後來也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擺了。最後還是拿了支煙出來,塞進嘴裏,但想了想,沒點燃。
她用筆在畫他,他也在心裏畫她。
晏婉開始構圖,才打完型,忽然放下了筆。她走到顧欽麵前,從脖子上摘了鏈子下來,把鏈子上的那枚戒指取下來。“我覺得你手上有點空。你先戴上這個。這樣畫麵比較好看。”
她自己說的自己都不信,心裏忐忑,怕這借口太明顯。她拿起他的手,把戒指套在他無名指上,然後立刻就鬆開了,生怕他感到她的手在顫。
謝天謝地,尺寸正合適。
佟家極講究傳承,每個孩子都會從長輩那裏得一件首飾,用來送給未來的另一半。晏婉是這一代唯一的女孩,祖父在世的時候特別疼她,得的是佟老太爺的戒指。她過了十六,家人一直催著她送給武貝勒來著,但她就一點不想送。可今天,一瞥見他的手,就特別想送給他…….
晏婉也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跑回去拿起畫夾子,“你別動了啊,我開始畫了。”然後把自己藏到畫夾子後,暗暗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