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舞姬扭著腰肢,甩動水袖。
那水袖像蛇一樣,一會兒遊向阿季處,一會兒遊向孟旭處,一會兒遊向慕容飛處。
歌姬唱到“青絲為籠係,桂枝為籠鉤時”,那水袖忽然纏住酒桌上的孟旭與慕容飛,往阿季的方向一拉。
章台登時大亂。
水袖越纏越緊。
阿季本就身負神力,又兼之眼疾手快,一手舉起一人,拋於窗外。
窗外早已有鐵籠接應。
人落,鐵籠關。
眨眼的工夫,消失不見。
章台內,激烈地打鬥。
一陣奇怪的哨聲傳來——
南界國師率領盤著長蛇的兩千名死士衝了進來。
南界蛇蟲甚多,王室更是養著幾千條劇毒之蛇,稱之為“蛟龍”。
南界國師道:“苻賊!若不乖乖放了我王,蛟龍之毒,一沾,無藥可解!”
阿季一邊揮刀斬著長蛇,一邊擁著梅川跳出窗去。
雖苻家軍人數眾多,又極善戰,奈何那些長蛇猛而迅疾。
萬不能被咬到!
千鈞一發!
那長蛇快攆上阿季!
一匹赤紅色的馬奔了過來——
赤馬口蹄並用,攔住長蛇的去路。
長蛇纏住馬。
得了空隙,阿季已帶著梅川坐上馬車,飛快往北。
梅川扭頭,看著那赤馬,泣不成聲。
她那日看到朱瑁投胎為馬,為他的命運流淚。而到今日,她才驀然明白,他為何要做馬。
“若他負你,我馱著他跳泗水河喂魚。”
這是朱瑁對她說過的話。
阿季沒有負她。
朱瑁做馬,投胎到永州,為了保護她。
馬車越行越遠,她看著赤馬倒下,撕裂的疼痛感從心口傳來。
雪花無根,向死而生,卻總是用生命護她平安。
阿季不明緣由,不知梅川因何而哭。他將梅川摟得緊緊的。
風月、周旦、蘇意睦等人帶一隊武藝高強的僧侶從南界救回時允和那個被充作新君的少年——他本是與新君一同在崖州讀書的孩子。新君入京之後,居於宮闈,孤獨寂寞,念起舊友,命人將其接入京都。此次,恰好幫了大忙。
章台啊,章台,一夜之間,成為墳塚。
星闌率太傅等人出京都外一百裏迎接阿季。
鼓樂喧天。
星闌親扶阿季下馬。
阿季當眾宣布:此計由新君部署,他不過是聽命而已。
人群高呼:陛下英明!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星闌之威望,如百尺高樓,陡然而起。
南界、大齊,元氣大傷。
以二君王相脅,兩邦主事之臣不得不交出碧龍璽、割讓城池。
所有的紛爭都結束了。
鄰國受挫,大梁二十年內無憂矣。
登基大典,壯觀宏大。
阿季將苻家軍兵符交予新帝。
往後,就要看他的了。
能為大梁做的、能為新君做的,他都做了。
據說,孟旭、慕容飛二人被放歸國後,深感無顏麵對百姓,自盡謝罪。王位傳與子嗣。
將來,將來的天下會發生什麼呢?
不得而知。
總是與阿季、梅川無關的了。
事實上,永州會盟的第三天,即新帝登基大典翌日晚,在將軍府的聽梅苑,那黑衣人又出現了——
“天劫已過。”
黑衣人笑著。
“真龍,白梅,你們可返仙境了。”
阿季的身邊凝聚起淡淡的光環。
他終於也都想起來了。
億萬年的前塵。十世的漂泊。
她對他的救贖。
他握緊梅川的手。
巨大的漩渦卷住他們。
他的手一刻也沒鬆開。
在漩渦中。
梅川仿佛看到了安香,她在給時允補著戰袍。她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腹,口中念叨著:“快要與梅妮做兒女親家了……”
對不起,安香。對於這個時空而言,我隻是個過客。
你苦了半生,我願你從此幸福。
永遠幸福。
梅川又看到淮王,他正在藩地的府邸中與小盒子玩雙陸。風月與周旦點著籌碼。
其樂融融。
珩兒,何其慶幸,你一直都是這樣一個純真善良的孩子。
淤泥不曾汙你。
血腥不曾染你。
再度睜開眼。
白雪皚皚。
祁連仙境。
黑衣人仍是站在他們麵前。
“我以為情愛不過是男女無聊至極生出的戲碼。深厭你們不思好生修行,偷嚐禁果。故命天兵拿了你們,罰你們下界一千年。我冷眼瞧著一幕幕的畫麵,生生死死。白梅,你居然真的改變了青史,渡了他的最後一世。”
暗香浮動。
他又道:“雪花比你更癡。不過,求仁得仁。他自己選的歸宿,怨不得任何。”
梅川跪了下來。
“白梅願以半樹枝椏,換雪花返回祁連。”
她抬起頭,黑衣人已消失在眼前。
天頂傳來梵音。
“萬物皆有命。萬物皆有序。命由己渡,命由己擇。”
許多個日子過去以後。
梅川在祁連仙境誕下孩兒。
如阿季所願,是個閨女。
真龍與白梅之女。
生來帶著仙骨。
小小的女孩兒,睜開眼,看著父親、母親甜甜地笑。
眉眼間,依稀有父母二人的影子。
阿季抱著女兒,一刻也不肯鬆手。
梅川笑著。
神仙眷侶。
愛女嬌俏。
她已得到了天地間最好的東西。
隻是,心口有時總是禁不住地疼。
祁連山又落雪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裏,再也沒有朱瑁那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