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以後，張清元就以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
行刑是在那年的深秋在河口執行的。那時的河灘上已開出了朵朵的小黃菊。行刑那天，河口的外河灘擠滿了人。公判大會上，陳二白也被捆綁著站在大台上。宣判以後，張清元讓兩個軍人押下台來，推到那塊茂盛的狗尾巴草裏折腿跪下。 “叭咚”一聲，張清元就倒在了草叢裏。人們試探著圍攏來，唐小芹突然從人群裏衝了出來，她直奔到張清元還溫熱的屍體旁屈膝跪了下來，眼淚就叭叭地滴在了地上，一麵又在替他鬆解捆綁著的棕繩。繩子解開後，唐小芹就對站在一旁看熱鬧的人說，您們就最後幫他一把吧，把他抬到垸內去。他是在那裏長大的。把他壅在這外河灘，水淹浪打他會不安的。圍觀的人不為所動。一會兒後，從人群裏就走出一個人來，他就是公社革委會的趙主任。唐小芹嚇了一跳，她馬上護著張清元的遺體求情說，您這回就饒了他吧。他已經死了，再不會為難您了。我們會記得您的大恩大德的。趙主任聽後就噙著眼淚，一言不發地蹲下，拾起死者的雙臂背起後就走了。唐小芹跟著他，身後的人噓歎不已。
趙主任一口氣將張清元背到河口那片茂密的柳樹林子裏。他親手葬下張清元後，就和唐小芹各自回了家。臨走時，唐小芹謝他說，他在陰間會時時感激您的。趙主任全身一顫，什麼話也沒有說。
一個月之後，陳二白戴上了“壞分子”的帽子回到了河口鄉下。他變得呆木少語。他可以整日不知疲倦地在地裏勞作。他吃了飯就往大田裏跑。他甚至把吃飯都當成了勞動，把勞動也當成了吃飯。
黎紅霞是在張清元行刑後第七天來到河口的。她在那個土堆前燒了幾錠火紙。她這次來河口是要接走張山桃的。她知道山桃也成了孤兒，她必須得把她接走。因為，她過去就是孤兒院院長。
離開河口前，黎紅霞去看了唐小芹。她怕她受不了這等打擊也會出事。但當她見到唐小芹時卻讓她感到有些意外。唐小芹並不消沉。隻是她頭上戴了朵小白花，在黎紅霞眼裏唐小芹依然是那麼漂亮嫵媚。唐小芹對黎紅霞說，院長您放心，我不會就那麼去死的。我要堂堂正正、有憑有據地做他的女人。黎紅霞驚奇地問，你懷上了？唐小芹點了點頭，淚水嘩地下來了。
黎紅霞帶著張山桃離開河口時，陳萬力就跟在她們後麵走了好遠。眼看她們就要過河進城了，他才對張山桃說，張山桃，你也不是個好東西。你爸死了，把我家也害了。我爸都成壞分子了，往後我去哪裏找老婆呀。張山桃停住了腳步，她很無奈地望了望陳萬力，眼裏就湧出了淚水。隨後，張山桃就從包裏拿出了一隻羊脂玉的玉鐲給了陳萬力。陳萬力雙手接下了，他覺得這比她送給他一個熟透的燒紅苕要沉重得多。若幹年後，當這隻玉鐲再被戴在張山桃的左手腕上時，這隻玉鐲上的荒誕故事才讓幾個家族敘述完整。
黎紅霞拉著張山桃的手說，不要管他，我們走。
此時，外河灘上的那一片妙曼的小黃菊正在風中盛開。隨風飄來的是一陣陣甘苦的回味。
（初稿完成於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