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眉頭緊蹙,將眼睛閉上。任由兄弟兩個說什麼,他都沒有再吭聲。
“那您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說著兄弟倆退了出去,徑直朝門口走。
避開這個話題,花園裏,沈林問起了顧誌偉的事情:“顧誌偉的案子,保密局那邊有進展嗎?”
沈放有些詫異,搖頭反問:“那案子是你在處理善後,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我懷疑有別的勢力幫助顧誌偉一家脫逃。而且我覺得你是知情者。”沈林直言不諱。
沈放冷笑:“為何?”
“因為隻有你知道羅立忠的底細,並能提前做好所有的安排。”
沈放微微一笑:“那你有沒有想過另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聽說,蔣經國先生給了你很多支持,蔣先生的身份和地位我們都清楚,但是即使是這樣,就能搞定一切嗎?你知道金陵會涉案的那些高官現在都在幹什麼嗎?”
沈林沒有說話,臉色僵住了。
沈放繼續說道:“你不知道?我知道!陳懷愷現在在長沙綏靖公署程潛的手下做了副司令,那個何主任在重慶綏靖公署朱紹良的手下當了後勤部長,原來南京憲兵司部的副司令周臨川在廣州綏靖公署宋子文的手下做了副參謀長……”
沈林呆住了,喃喃道:“這不可能!”
沈放笑了,淡淡地說:“沒有什麼不可能的,隻是現在還沒公布,不過應該快了。你沒想到吧?陳懷愷是孔祥熙的親戚,何主任跟陳立夫、陳果夫他們原本就聯係密切,那個周臨川還娶了宋家的遠房侄女。你覺得蔣經國他一個人能把其他三家人都得罪了嗎?”
沈林不說話了。
“羅立忠隻不過是他們手裏的一張牌,這張牌沒了,他們不過吐點錢出來,還能怎麼樣?這個黨國不是蔣家的,是這四個家族一起的。人應該識時務,我是看清楚了,你也應該看清楚點。”
沈林目光裏帶著疑惑。
沈放解釋道:“你的注意力放的地方不對!你天天在家,居然不知道父親的情緒變化。他腿上有傷,用鎮定和鎮痛的藥物時間太久了,這樣的藥物長期服用會讓人有抑鬱症,看來這些你都沒注意到。”
沈林眼裏的疑惑,瞬間轉化成意外。
“算了,太多事情,我們想的、看的都不一樣。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義。”沈放說完,揚長而去。
沈林看著沈放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送走沈放之後,回到書房的沈林湊近書架仔細瞧了瞧,覺察出來有些不大對勁。
有人在他離開之後進來過。
他連忙打開櫥門,拿出公文包翻看,裏麵的文件還在。那是他回來時帶著的,就是葉局長在大會上發的那份文件,因為礙著沈柏年,所以他回來之後先來了書房,把文件放在了這裏。
沈林狐疑著出了書房,看到胡半丁正準備下樓,便將他叫住,問道:“胡伯,有沒有人進過我的書房?”
胡半丁回道:“沒有,家裏哪兒有外人來?就是來了,也不會上樓。”
“沈放呢?他有沒有進來過?”
胡半丁搖搖頭,說:“應該不會。您的書房不是都鎖起來了嗎?”
沈林遲疑地問道:“胡伯,沈放回來的時候,您在哪兒?”
“二少爺一直跟我在偏廳聊老爺的事兒。”
沈林故意試探,先前沈放進屋時身上明顯不帶冷氣,說明他早到了這宅子。隻是胡半丁說的竟跟沈放說的一模一樣。
“沒什麼,您去忙吧。”
沈林害怕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那份文件泄了密,隔天外麵大街上報童就喊著:“黨通局秘密計劃清除民主人士、暗殺進步學生!黨通局計劃秘密清除民主人士、暗殺進步學生!”
不僅如此,還出現大批舉著標語的遊行學生隊伍。
反對暴政,要求釋放民主人士的呐喊,一時震天響地。
葉局長大發脾氣,要求嚴查所有接觸過文件的人,而沈林的懷疑,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放頭上。
晚飯的時候,沈放居住的公寓裏,沈林到訪。
寒暄打趣兩句,沈林皺眉說道:“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單獨談談。”
沈放看了看姚碧君,又看了看滿桌子的菜,無奈地說:“看來今晚沒法吃你做的菜了,大哥這意思是讓我去街頭館子請客。”
沈放說完微微一笑,不管相視無言的兩個人,穿上大衣就出了門。
公寓附近的路上,兩人並肩走著,路燈下,沈放停了下來。
“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了,你要問什麼?”
他這個哥哥,沒有事情是絕對不會親自來找他的。
“回家那天,你是不是進過我的書房?”
沈放麵露驚奇地說:“你丟東西了?怎麼?抓賊抓到我頭上來了?”
沈林嚴肅地說:“你別裝糊塗,今天報紙上寫了什麼你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是你泄的密,你現在跟我坦白,我會酌情處理,如果被別人查出來,恐怕你就沒那麼好看了。”
沈放自然知道沈林說的是什麼,義正詞嚴地說:“你認定了是我,幹嗎不直接抓我?泄密是重罪,不過我是保密局軍情一處的代理處長,誣陷我是什麼罪你也應該清楚。”
沈林看著沈放,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將目光移開。
兩兄弟在路燈下對視著,仿佛要看穿彼此。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
報紙上的消息一經登出,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僅沈柏年對此懷疑,就連長久不聯係的喬治其也對沈林展開了追問。
茶館裏,喬治其麵色凝重地問道:“大哥,為什麼日子會變成這樣?”
他才收到了沈林的錢,不過那些錢昨日還能夠些生活費,今日就連一杯茶都喝不起了。
沈林搖搖頭沒說話,臉色憔悴,過了好久才轉移話題道:“你今天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兒?”
喬治其壓低了聲音說:“學聯和民運的人昨兒舉行了秘密會議,說是兩天後要號召學生和民眾再次上街遊行示威,抗議政府殘害民主人士和學生的陰謀。”
說著他從衣兜裏掏出一份名單遞給了沈林:“這是人員名單。”
沈林正要接過來,喬治其卻猶豫了。
沈林不解地看著他,他猶豫地問道:“報紙上寫的那個什麼清除計劃是真的嗎?你們真的會用那樣的手段對付我們?”
“你怕什麼?”沈林麵露尷尬。
“我不是怕。你讓我相信政府,我一直都聽你的,可現在我不知道這樣的相信到底對不對。有的同學被打死了,有的被打殘了,還有一個同學沒了一隻眼睛。你說過不會讓我失望,可你真能做到嗎?這份名單上的人會不會跟報紙上說的是一樣的下場?”
喬治其鼓足勇氣與沈林目光相對,沈林先是有些發愣,接著眼神有些閃爍,避開了喬治其的目光,低頭喝茶。
“我會公正處理這些事情,他們有錯必須受到懲罰,但我會保證他們的安全。”喬治其鄭重其事地看著沈林,說:“我不信這個政府了,但我相信你。”
說著喬治其把那份名單放到桌上推到沈林麵前,然後起身離去。
沈林滿目愁雲,坐在原處,倒了一杯茶,想喝卻沒有喝下。
剛回到黨通局,沈林就被傳話,葉局長請他到審訊室走一趟。
沈林到的時候,審訊室裏正在審訊一個犯人,那人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昏死了過去,呂步青正喊人將那人潑醒。
沈林湊到葉局長麵前,說道:“葉局長,您找我?”
“文件泄密的事兒有進展了,是呂科長的功勞。”
沈林轉頭看了一眼呂步青,呂步青指了指刑椅上的人,向他解釋:“行動科的線人提供了線索,有一家報社的編輯收到過那份機密文件,我們把那個編輯抓了,順著這個線索還抓了一堆相關的人,恰好有一個是共產黨的外圍。”
“恭喜行動科又立功了。”沈林冷冷地說著。
“沈處長最好聽一下這人的口供,葉局長也是這個意思。”
葉局長臉色難看地看了沈林一眼,點點頭。
呂步青走到犯人麵前,說:“說吧,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那人已然筋疲力盡,目光渙散,喘息著說:“我是彙通商行的辦事員。平時跟印刷廠有聯係,負責送油墨和紙張,那個印刷廠是共產黨的地下據點,會印刷一些違禁的宣傳品。那份文件是我轉交給報社編輯的。”
“你怎麼會有這些文件?”
“有人匿名給我的,重要的文件都會做上記號,讓我傳遞給下麵的幾家報社。”
“跟你聯係的共產黨還有什麼人?”
“我們的接觸都很小心,我隻見過一個叫廖川的,他是夜色咖啡店裏的店員。”
呂步青和那個犯人一問一答,沈林聽完不明所以:“就要我聽這些?”
呂步青臉上露出難以琢磨的笑:“別急啊,沈處長,這裏麵的問題多著呢。行動科前不久破獲了中共的地下印刷廠,那時候就抓過這個人,不過被保密局的人帶走了,說這些人裏有保密局的線人,而這家夥沒過幾天就被保密局放了,抓他和放他的人就是沈放。”
他在說出“沈放”兩個字時,故意停頓了一下,語氣也加重了,似笑非笑地看著沈林。
“沈放是你的弟弟,而你又是接觸過那份文件的人,把這些聯係起來,你不覺得很有問題嗎?”
沈林咽了一口唾沫,額頭出汗了。
葉局長靜靜地望著他,似乎在等他給一個解釋。
呂步青步步緊逼:“你解釋不了的,那個廖川在夜色咖啡館工作,沈放似乎很喜歡去那個咖啡館。再把這個線索聯係起來,沈處長,你覺得該怎麼分析?”
呂步青無意間查到了之前沈林讓姚碧君監視過沈放,索性用姚父作威脅,將這件事情重新演了一遍。咖啡館的事情,消息泄露之後沈林去找沈放爭辯的事情,呂步青都是通過姚碧君所知,這更加證明了他的推斷。
沈林麵色嚴肅,隔了一陣子,十分平靜地說:“這些證據可以推斷沈放涉嫌通共,也有竊取和泄露國家機密的嫌疑。我認為應該通知保密局方麵,立刻對沈放展開調查。”
呂步青冷笑道:“這事兒你沈處長想把自己摘清了,好像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