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項圈(3 / 3)

父親猛一驚,他不敢相信,氣得眼瞼水“呼”地迸出來了,全身的筋絡繃得像弓上的弦索。他全身的力量都使在了手上,石頭渾身上下被竹片煸得流血。

石頭的嘴巴腫得像兩個吹壯的氣泡,臉上火辣辣的,鼻子裏流出了兩股鹹滋滋的血水。突然,一道閃電剌破了格子窗,那銀灰色的光亮,替代了紅色的油燈光,霎時抹在了石頭變了形的臉上。母親嚇了一跳,在她眼裏,石頭是魂不附體了。

父親估計要下暴雨了,就丟下竹片,跑出門去了。

石頭被母親摟在一邊。母親打來涼水,輕輕地拭抹他浮腫的火辣辣的臉。

“是啥陰魂纏著你了,偏要把那玩藝兒甩在潭裏?”母親啼泣問。

“我討厭!媽,我討厭!”他那兩塊腫唇機械地動了動。

母親驚愕地望著四周,急切地說:“孩子,不瞎說了。你爹聽到了又會死打的。你知道不?那項圈是祖上許了願的,戴了就發財的,保吉我們不斷煙火呢!”

“媽,我不聽,戴那狗圈子不就跟係畜牲樣麼?我討厭,我討厭。”

天漆黑漆黑的,悶熱悶熱,似乎這四周的山巒猛然高了許多,並蓋上了沉重的鐵蓋。枝形的閃電在不斷地擊著山寨的心扉。

汗水成線地在石頭瘦弱的身子上流淌。那氣泡似的雙唇,在油燈下光滑滑的,火燎火燎地疼。

暴雨就要來了。

父親就像一支黑色的箭頭,從黑夜裏猛然鑽進大門,喘著粗氣。母親見狀,又一次地把石頭摟在懷裏。

父親到豬欄屋拿來泡好的蔡花梗,捏破成條,用棕葉紮著,在油燈上點燃,一團飄忽的火苗將屋內照得透亮。

父親又猛推開母親,一把抓住石頭的右膀,像擰小雞一樣提出了門外。母親驚叫道:“他還是嫩骨頭呀。”說完泣咽起來。

石頭被提到石滾潭邊,小河的兩岸,有上十隻火把同時靠攏來。

來的盡是村裏的好水性。

“甩哪裏了?”父親喝道。

“正中間”。他木然地說。

水貓子們麵麵相覷,誰都知道潭中間有兩丈多深。父親給眾人苦苦說情,水貓子們就嘻嘻哈哈地下水了。他們一沉一浮,像抓魚的鸕鶿。每次浮出水麵的那次噴氣,“撲哧”一聲,就像水槍噴水一般。

其實,項圈並不在石滾潭,而是在下麵的楊柳潭,他不想再讓父親得到它,因為,父親常說:“你娶了老婆也會有一個小子的,也要戴上這項圈。”他不想再聽父親這麼說了。他想:我不戴,我的兒子孫子都不戴。

火把在劈劈叭叭地燃燒,火苗在盡情地賣弄風騷。那十幾個水貓子輪流冒出水麵,抱怨這小子發了瘋。

突然,一聲巨響,山野醒了。狂風大作,火把熄了。電光從一道曲尺形的口子裏頻頻光顧這山之夜。

河柳在急風中梳理縷縷青絲,借著一閃即逝的電光,在清麗的河水中,瞧一瞧夢一樣的夏裝。

水貓子們跑了,借著電光。

父親還在一個勁地紮猛子。

風停了,從天上嘩嘩地散下了如豆子樣的雨點,稀釋了山野悶沉沉的熱浪。

石頭身上癢癢的,火辣辣的腮幫舒服極了。

父親從潭裏爬到沙灘上,頭發像一把黑色的木瓢扣在後腦勺上。

銀項圈沒摸著。父親將石頭一聲不響地拖走了。石頭的腳不時地悉悉地擦著泥水。

拖回了堂屋,石頭腿上全是泥漿。母親全身一陣痙攣,驚懼未定,丈夫的巨掌擊鼓似地落在了石頭的背上。

母親的血在沸騰,發瘋似地衝上去,把丈夫推倒在大門上,丈夫的後腦勺著實地撞在了苦桃木的門閂上。

“這圈子有啥了不起,比兒子的命還大?你打,把我娘倆都打死算了。”她背對著丈夫。

丈夫眼裏充了血,他從來沒有受到如此嚴峻的挑戰。“好哇,你這騷婆娘,驢日的,老子讓你死。”丈夫撲了過來,扯開母子倆,對準女人紫紅紫紅的臉盤又重又狠地打了兩個嘴巴。接著他用力撕女人的襯衣,那一排白色的鈕扣“咚咚咚”打在黑土牆上。女人的胸脯敞開了。露出了兩個麵團般的大乳房。她使勁揪住衣角,竭力合攏來遮住它。丈夫發瘋地往開撕。

石頭看在眼裏,母親碩大的奶子在力量的對抗中時隱時現。漸漸地,母親支持不住了,襯衣被挎到了腰部,露出渾圓而豐滿的軀體。母親的雙肘死死地挽著即將掉的襯衣。父親猛然把頭伸向母親的胸前,一口咬住母親的乳房,母親就死一般地喊:“救命啦……”

石頭像受到了強電流的衝擊,撲過去,抱住父親的大腿一口咬住不放。父親受到了意外的襲擊,分散了原有的注意,手剛一鬆,母親就掙脫了,衝出大門,鑽進了忽閃忽閃的雷雨夜。父親撂開石頭,也跟著追了出去。

石頭也出了大門,他不去找母親,他來到了小河邊,坐在河岸的石板上。雨停了,滾滾的山水下來了,小河裏水暴漲,泛出幽幽泥香。洪水流進了山口外的渡口,一去不返。

石頭很困,斜躺在涼涼的石板上,數著渡口上方的星星,不知不覺,他渾身長滿了白色的羽毛,飛起來了,跟星星一樣好高好高。他看到了遙遠的地平線……。突然那隻銀色的項圈套住了他飛翔的雙翅,他像鐵球樣的往下落,他嚇得驚叫:“媽媽……”。他醒了。

父親緊緊地摟著他,很緊很緊,臉麵貼著他浮腫的火辣辣的臉,號哭道:“兒啦,你媽跳河了,去了,我的乖乖喲,哦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