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決不饒恕2(1 / 3)

健平抽了一陣煙,開口說:“其實勝哥那個人很脆弱,他根本不適合在社會上玩兒,他跟你不一樣,你本身就具備這樣的素質,可他呢?心軟、耳朵也軟,還容易鑽牛角尖,什麼事兒就認個死理,老是以為自己很有主見,其實外人一看就明白,他自己還以為自己的腦子很厲害呢,有個成語叫什麼來著?貌似忠厚……他應該是貌似奸詐其實忠厚啊,真的,我太了解他了。我小的時候,他躲事兒藏在我們學校的學生宿舍裏,有個人去跪著求他饒了他,勝哥竟然掉了眼淚,直接讓人家走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小子曾經趁他喝醉了的時候用磚頭差點兒砸死他,他就這麼跟人家算完了。當天把我那個氣呀,我真想不跟著他玩兒了,你說他還有沒有點兒男人氣概?後來我看見他走到哪裏都有點頭哈腰的,跟著他挺風光的,再就是他對我們這些朋友跟對待自己的親兄弟一樣,就不再去想他這些窩囊事兒了……遠哥,在這點上他可比你差遠了,如果誰打過你,你能不能給他捏出尿來?能啊,說不定連他的雞巴都給他紮起來了。”

“那也不一定,”我開玩笑說,“如果打我的那個人本來就是個太監呢?”

“那就找根棍子給他把前後倆眼兒堵上,反正不能像勝哥那樣就那麼饒了他。”

“饒了他那肯定不行,”我胡亂笑了笑,“我找個民工,照樣子給我打回來。”

“那樣也比饒了他強,”健平越說越激動,“人家求饒,他竟然掉淚了,你說這樣的大哥你怎麼跟著他混?”

原來小廣的心這麼軟……我還真不了解他,以前隻是聽說他挺猛的,打起架來不要命,好喝酒,喝了酒就喜歡唱歌。那次有人跟我說他要幹挺了我,我還納悶,小廣又不認識我,他說這個幹什麼?加上當時年輕氣盛,直接帶人去砍了他,後來才知道他那是說了醉話,自己怎麼說的自己都不知道。聽說不上大學了以後他戒過一陣酒,道兒上的朋友都說,小廣這小子變了,不喝酒跟個教師似的,文明得不是一般文明,叫人無法聯想到他曾經也是一方叱吒風雲的人物。再後來他又開始喝酒了,喝醉了就唱歌,滿大街的人都說他的腦子有毛病,甚至連一些剛出道兒的小螞蟻都敢當麵罵他。我明白了,他這是把很多窩囊積攢到了一起,突然爆發了。爆發之前他一定想過要怎樣爆發,跟一些小螞蟻爆發不但達不到目的,還容易更讓人瞧不起,幹脆從我這裏爆發吧,讓道兒上的人覺得他還有餘威,連蝴蝶這樣的人他都敢開刀……哈,小廣是個有趣的人,我忽然有了想跟他交個知心朋友的想法,有個這樣的朋友應該很有意思。記得胡四經常跟我說起小廣的事兒,胡四說,楊遠你也就是沒跟他接觸過,接觸長了你就知道了,小廣那個人跟你比起來不比你差多少,無非就是心沒有你狠罷了,論人品我覺得他比你我都強。當時我還操了一聲,我說,小廣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我去交往,他現在連個三流混混都不如。胡四說,楊遠,你的接觸麵太窄了,你總是用道兒上的眼光去分析人,別忘了,大部分人不是在黑道上混的,很多人的處世方法都有他的道理……想到這裏我笑了,胡四說得對。

陳廣勝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人呢?心軟?心軟他還拿著獵槍直接打人家的肚子?沒有腦子?沒有腦子他還會知道先偵察偵察我在不在市場才去耀武揚威一把?沒有主見?沒有主見人家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人去敲詐了他?操,這是個什麼動物啊……不行,我得趕緊下隊去找找他,談好了就讓他交代想法,談不好就砸他,讓他跪在我的腳下求饒,然後我也學他那樣流眼淚,最後把他感動得不行,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不可能啊,小廣永遠也不可能跪在我的腳下求饒。那次我把他砍成了那樣,他都沒有求饒,他一直在往前衝,我都害怕了,我怕他突然爆炸了,與我同歸於盡……不管,反正我必須弄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然將來在社會上他永遠是我的一塊心病。我不跟他解釋清楚了也不行,就算他知道人不是我指使的,我也必須當麵告訴他,陳廣勝你錯了,我楊遠永遠不會幹那種下三爛的勾當!讓他打消繼續跟我糾纏的念頭,即便他不打消,我也有了收拾他的借口,我會對大家說,你們都看看,陳廣勝這個傻逼明知道我沒“掂對”他,他還來糾纏我,我要砸挺了他!想到這裏,我問健平:“你曾經來接見過他嗎?”

“去年來過,後來他不讓我來了,他說他的錢夠用的,我們來看他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就不來了。”

“去年他在哪個車間?”

“去年他在教育科,好象教掃盲班,今年不知道了。”

“我聽說他在五大隊,也幹值班的,五大隊就在三大隊旁邊,下了隊我應該能見著他。”

“遠哥,你聽我一句,千萬別跟他過不去,勝哥那個人真的不錯。”

“現在不是我跟他過不去,是他跟我過不去啊,我很頭疼他。”

健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我換了個話題,問他,你們把誰綁架了?弄到錢了沒有?健平苦笑著搖了搖頭,弄到錢了還能判這麼少?幸虧沒弄到。我替他惋惜道,那也不一定,弄到了也許你們遠走高飛了呢,還不一定進來。健平說,哪能那麼簡單?參與的人太多了,大家也沒策劃好……是這樣,有個包工頭欠了民工的錢,跑到佳木斯去了,有個民工就找了家輝,因為家輝替人討債挺出名的,讓家輝幫他們去要錢,要回來以後給家輝一半的錢。家輝算了算,一共是六萬多一點兒,要回來的話能賺三萬多。就把這事兒告訴了我們幾個,我說,那就去佳木斯找他,家輝說,準備家夥,直接在那裏綁了他,就地要錢。車也準備好了,家夥也都備齊了,正準備上路呢,那個民工來了,說包工頭回來了,看那意思是想把錢給民工,要放棄。家輝不樂意了,準備了這麼長時間,哪能說放棄就放棄?打了那個民工一頓,直接讓民工帶著他們找到了包工頭,二話不說就把他塞到車裏拉回了家輝家,開口就要五十萬,包工頭同意了,說要跟朋友們聯係,大家湊湊錢……兩天以後警察來了。他們還在睡覺呢,就被警察捂在了被窩裏。

“真窩囊,”健平大發感慨,“這不是太貪了嗎?要早知道是這麼個結局,還不如要個三萬兩萬拉倒。”

“那也不行,你們這事兒辦得有毛病,你就是敲人家一百,警察照抓你們不誤,太明了啊。”

“當時我也跟家輝說,咱們應該別把那個民工放了,這一放弄不好就出事兒,果然,就是那個民工報的案。”

“嗬嗬,”我開玩笑說,“下次不敢了吧?不是自己的錢就別亂動心思……”

這話一出口就想起了當年我和小傑他們“黑”孫朝陽的事情來,陰霾又浮上了我的腦子……真險啊,這事兒差一點沒能滑過去。我突然想到李俊海在濟南的表現,他分明是想要把事情鬧大了,迫使孫朝陽把一切都告訴警察,沒想到湯勇把孫朝陽救走了。如果那天湯勇不出現,他最大的可能是,讓劉三開了槍,然後大家都跑。孫朝陽去了醫院,警察找到了他,問他是誰打了他?孫朝陽迷糊當中很有可能會說是我派人打的,然後……我出了一身冷汗,這個混蛋可真夠黑的,這是不想讓我活了啊。我狠狠地摔了煙頭,咬牙切齒地說:“小子,我是不會放過你的,等著吧。”

健平以為我是在說小廣,悶聲說:“遠哥,我有言在先啊,我可沒多說話。”

我橫了他一眼:“別往自己身上找事兒,你什麼都沒說。”

健平似乎很後悔他剛才跟我說的那些話,臉紅一陣黃一陣:“好心辦壞事兒啊……其實我心裏真的沒有什麼。”

我站起來按了按他的肩膀:“我不是說小廣,我是說另外一個人,好了,出去值班吧。”

大彪走了,走廊上的空氣就熱鬧起來,大家三三兩兩地站在走廊上說話,擼子不時湊過去說上幾句。

這樣很好啊,本來大家的神經都有些緊張,再在這裏增添些緊張空氣可就真的很雜碎了。

轉過一天來,胡四跟我爹一起來了。得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跟擼子閑聊,正聊到胡四呢。擼子說他見過胡四,83年冬天他在鍋爐房勞改,他的一個叫藥瓶子的朋友在禁閉室裏值班,有一次藥瓶子去找他,對他說能不能想辦法搞點兒奶粉什麼的,一個叫胡四的夥計在禁閉室裏瘦成了猴子,藥瓶子受了董啟祥的委托來問問,看看能不能弄點兒營養品給他帶去。因為鍋爐房也是個油水活兒,擼子的關係網很發達,就抱了一大抱奶粉給了藥瓶子。這事兒我好象聽胡四提起過,胡四還大發感慨,說,人間自有真情在,不管在哪裏,隻要你真心對待每一個人,就算這些人裏麵有一多半是雜碎,隻有一個好的,那也證明這個世界還有希望,你付出的努力就沒有白費。起初我不以為然,以為胡四是在裝逼,你他媽對幾個人付出過真情?慢慢接觸長了,我發現胡四還真是這麼個人,從他不認識我就幫我申訴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不過這小子有時候出爾反爾,受了委屈就大罵人生的黑暗,好象世界上除了他胡四就再也沒有一個好人了。他說的那個藥瓶子我也認識,精瘦精瘦的,跟個脫了毛的雞差不多,估計如果我去了前廠能夠見到他,他的刑期很長,好象是個無期。我開玩笑說,擼子,既然你曾經對胡四付出過,你怎麼出去以後不去找他?他會天天請你喝酒的。擼子說,人是會變的,我不是沒去找過他,找了他一次,陪我喝了一陣酒,編個理由就走了,讓一個叫林武的黑大個陪我,那個叫林武的更狂,根本就瞧不起我……就這樣我還找他幹什麼?不是一個級別啦。

擼子正開始對人生進行深入探討的時候,孫隊上來了,我一下子就預感到,我爹來了。

果然,孫隊笑眯眯地說:“楊遠,洗把臉,換件幹淨衣服,接見。”

我問孫隊,是誰來了?孫隊說:“胡四和你爸爸。”

擼子哼了一聲:“你套我話呢,幸虧我沒罵胡四。”

下樓的時候,我的心情很平靜,想好了見了我爹要裝得無所謂一些,但是走到接見室的時候,我突然就走不動了,腿上像是綁了兩塊石頭,心也莫名的提了起來,耳朵響,腦子似乎都空了。孫隊可能是看出來了我難受,拍拍我的肩膀說,振作起來,別讓老人家陪你難過。我機械地進了接見室。我爹坐在那裏像一根木頭,他不知道我已經站在了他的對麵。我站在門口,全身發麻,我都沒有了喊一聲爸爸的力氣。胡四衝我一點頭,附下身子對我爹說:“叔,大遠來了。”我爹那隻管用的眼睛好象也出了毛病,我本來站在門框的右邊,他竟然衝左邊笑:“大遠,你來了?”

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下意識地跪下了,我說不出話來,趴在地下想給我爹磕頭,可是我抬不起頭來,就那麼雙手伏地,大口地喘氣。胡四繞過桌子拉起了我,表情很輕鬆:“過來跟老爺子抱一下。”我把手上的土給胡四抹在胳膊上,隔著桌子抱了抱我爹,呼吸一下子順暢起來,好象是我爹又給了我一次生命。心也不跳了,身子也不麻了,耳朵也不響了,我鬆開手,直直地盯著我爹。我爹笑得很難看,像哭,可我能感覺到他很安慰,因為他又看見了自己的兒子。他的頭發依然茂密,隻是白了許多,那上麵好象抹了油,油光水滑,黑的、灰的、白的一齊梳到後麵,像紮了一條灰色的綢巾。悶了很長時間,我爹才開口說話:“你弟弟挺好的,別擔心他,你在這裏好好的就行了,兩年不多,還有不到一年就回家了……這很好,你看,我都沒怎麼難受呢……小劉也好,整天在家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