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7年,他十歲,父母雙全。
父親是京城裏的一個官兒,母親是一個大夫。
“娘,這是什麼?”商陸指著他母親剛剛從外公藥房裏拿出來的東西疑惑的問道。
“它,叫當歸。”
“它可以做什麼?”
“這個啊,娘現在不告訴你,等以後你便知道了。”
“哦。”商陸對著已經離開的母親比了個鬼臉,別以為他不知道,當歸的用途可多了,活血養血什麼的,外公都已經告訴過他了。
可是不能告訴娘,要是告訴娘了,娘肯定又要責怪外公教自己醫學了。然後又是一連串的應當勤學苦讀早上金榜像父親那樣做個官。真是的,父親做官哪裏有外公救人有意思?也不知道娘是怎麼想的。
想到書房裏的功課,少年又做了個鬼臉。
他才不要讀書求取功名呢!他要像外公一樣,識便人間百草多好,醫人間百病多好。
“娘,你為什麼把它夾在遞給父親的信裏。”商陸撐著腦袋,看著他母親將當歸塞進信封裏,然後封好蠟。“是父親身體哪裏不好了嗎?可是父親就算身體不好了,為什麼不在京城買,反倒要娘你寄啊?”
商陸的語氣裏充滿了疑惑。
“因為你爹他該回來了。”商陸母親沒忍住輕笑一聲,放下了剛剛封好的信封。伸出手揉了揉商陸的腦袋,“當歸當歸,君有遠誌,當歸且歸。懂了嗎?”
商陸恍然大悟,他仰著頭,“母親我知道了,你是想爹了!”
“你個毛猴兒!”商陸母親笑罵,有指尖輕輕點著他的額頭,語氣裏說不出的寵溺,“都知道取笑你娘了。”
“娘。”商陸揉著額頭,仿佛自己真的被母親點疼了一般,“娘,你能不能把信打開,再夾一份當歸啊。”
說完,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我也很想爹呢,爹都好久沒有回來了。”
母親伸出手,揉了揉商陸的腦袋,溫柔道,“好。”
北京。
書房裏站了一人,身形薄弱,一根長長的鞭子拖在腦後。正在書房裏走來走去,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能力的無力,明日,便是和葡萄牙正式簽訂條約的時候了。
這是他做官以來,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每一個條約,都是從百姓身上的抽出他們的血和骨啊!割地,賠款,他們的曆史從來都沒有像這短短五十年這麼窩囊過!
掌權的慈禧隻求自己吃喝享樂,罔顧天下蒼生。光緒皇帝空有滿腔抱負,滿腔熱血,手上沒有任何權利。想到以往與自己接觸過的光緒帝,忍不住長歎一口氣,他是一個好人,可是卻不適合做一個皇帝。隻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那他呢?他自幼飽讀詩書,希望將來能夠做一個救國家於水火之中的人。盛世習文,亂世習武。而今亂世之秋,空餘滿肚子詩書何用?百無一用是書生,如今方才體驗得到。
若是可以,他想拿起長矛扛起槍,將那些踏我大地者,垂涎我大地者,辱我大地者,通通殺光,殺盡。使他們不敢在踏入我中華大地!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
可是,他隻是一個書生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的職位,也隻是一個小小的芝麻官啊。他有何能力去阻止他們。
他出了書房,不一會兒,便又重新走了進來。
朝服整齊的穿在他的身上,沒有一絲褶皺。
走至書桌前,燃起燈。
一封家書擺在桌上,兩根當歸躺在上麵。
他拿起看了兩眼,又歎著氣放下。
當歸當歸……隻是……我怕是不歸了。
希望你不要怨我,我的妻。
身為國之臣子,外強來辱,無法替國驅趕,無法替國殺賊,無法報國報君,雖死,猶有餘責。
有風吹了進來,吹起了桌子上被冠帽所壓的紙,白紙黑字,寥寥數語,卻燃盡了一個渴望報國的一個男兒的熱血。
風同時吹起的……還有懸在半空中的朝服的衣角。
這一日,一八八七年,十一月三十日。
第二日,一八八七年,十二月一日,清朝同葡萄牙簽訂《中葡和好通商條約》。
昨晚自縊在了書房裏的那個想用死喚起國家骨氣的男兒,被人忘卻。或許有人記得,有人拜訪,但也是同他一樣,沒有任何方法,隻能慨然長歎。
消息很快傳回到浙江,商陸母親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待知道了丈夫臨走前的遺言,便平靜了下來。
她與丈夫是少年夫妻,二人互相了解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