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好。
商陸眯著眼向鋪子外看了一眼,便向後院走去,那些藥材該拿出來曬曬了。
“商大夫?”有一個金發碧眼的人自藥館外走近,他左右看了一眼,並沒有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的身影,心下了然,當下便撩起簾子走進後院。
後院之中,正是穿著長袍的商陸的翻曬藥材的身影。雖已經是六十高齡,可身子骨依然朗健,沒有絲毫老態。察覺到身後有來人,他轉過身,一副儒雅之態。
“商大夫,我是誠心來像你請教你們中國的醫術的。”見到商陸,這個金發碧眼的人麵目上也帶了懇切之意。他自從被這個老大夫有接骨術接好骨頭以後,他便對這種文化深深著迷了。可是這個大夫,死活不肯教自己醫術。
“你走吧。”商陸見到來人便轉過了身,將藥材齊齊的都翻了一個麵,才開口道。
“商大夫!”金發碧眼的人很是焦急,他已經記不清這是多少次被拒絕了,可他真的對這種文化非常著迷。
“傑克,你們西方不是覺得我們中國的醫學無法用科學解釋所以一直排擠嗎?怎麼你……反倒想要追求這種文化。”商陸翻好藥材,不疾不徐的說道,然後出了後院,進入了藥館。門口人影往來不絕,藥館裏依舊沒有任何人影。
走到往常抓藥時候的位置上,從櫃台下摸了一本書放在了桌子上,書略顯老舊,可是封麵上四個字異常顯眼——《千金要方》
“商大夫,以前我覺得這個世間的所有事情都必須得用科學解釋,可是自從接觸到你的國醫後,我才知道,是我們一直以來錯了,這個世界上,應該不止科學這一個體係。而你們的國醫,則是不屬於科學這個體係。”這個被叫做傑克的人一直跟在商陸身後,急切的回答著商陸的問題。
“那你知道什麼是醫嗎?”商陸抬眼,看著門口往來不絕的人流眼中劃過一絲失望。隻是失望多了,也就成了習慣。
他把視線落在了站在他身旁的傑克身上,或許,這是一個最好的結果了。
“醫,不管是我們的西醫還是你們的國醫,首先要有仁愛之心。”傑克撇腳的漢語解釋道,“你們的國醫學習者首先得理解的一篇文章,叫做《大醫精誠》,裏麵所解釋的這一點也是如此,這一方麵,西醫文化和國醫文化是互通的。”
“你是真想學習我們的國醫嗎?”商陸將放在傑克身上的視線收了回來,落在了自己剛剛摸出來的略顯老舊的書上。翻開,第一頁,便是傑克剛剛所說到的,《大醫精誠》。學醫當先習此文,多年以前,他的師父便是這麼教他的。習醫,當先學習人。
他拒絕了這個外國人這麼多次,可他仍舊對此毫無疲倦,每日都來懇求著自己,甚至連這篇文章的意思都一清二楚,著實難得。外國人趨之若鶩,本國人棄之敝履,嗬……也著實可笑。
如此,教與他又何妨。
民族的,也是世界的。
自己一生學習國醫,而如今……居然連個可以接手自己的人都沒有。
自己以前狹隘,認為國醫隻能由國人繼承。如今看到這篇文章,猛然想起當年師父所說。文化無國界。他才恍悟,自己活了將近六十年,大半生卻被這個錯誤幹擾。
活在先輩們幾百年後的今天,居然沒有先輩們看的透徹。為醫,當具精誠二字。以前如此狹隘的自己,怎麼可能稱得上是一個醫生?
“好,我教你。”
商陸摩挲著'大醫精誠'四個字,然後合上了書,將書放回到剛剛拿出它的地方。
這四個字求之不易,傑克求了好幾天才求到的四個字,本以為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誰知道商陸居然此刻鬆了口。一時之間,他有點怔怔。
“真的?”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
“真的。”
商陸笑道,更為他儒雅添了三分。
“聽說你們學習這個是要拜師的。”傑克後退一步,跪下,“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言語之間,是掩抑不住的歡喜。
商陸不動,接受了這個他自己第一個徒弟為他行的禮,這是他自己應該接受的。
“好!”傑克行完禮之後,商陸將傑克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裏有掩抑不住的淚光,中氣十足道,“好啊。”
他自中年開始便開始在尋找著徒弟,隻是……求學者少,合心意者幾乎沒有。已到白發危危的年紀居然可以尋找到合自己心意而且一心求醫的人,何其有幸!
國人不願學國醫那又怎麼樣?他可以教其他國家的人,隻要這些文化不斷絕,那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即使現在被汙蔑,遲早有一天,它會卷土重來!他就不信,中華民族世世代代一輩又一輩的人以身試藥不斷摸索出來的一個完整的醫學文化,難道就此消亡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