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吹過,草尖低垂。
“沙翰當過兵的吧,你手上的老繭很厚,刀術應該很好。上回我們部落和那邊可可部落發生衝突,上馬砍殺,你遠遠地避開了。未戰先怯,那是天大的恥辱啊,可你卻不在乎。我看得出來你不是真的膽怯,隻是厭倦,看多了生死之後的疲憊。”
沙翰的衣襟被吹開了,縱橫的刀疤顯露出來,其中一條從肩胛骨直接貫穿了半邊身子。即使是一直在草原上的丹勒也不禁呆住,草原上各部落常常發生衝突,哪個男人身上沒些刀傷都不好意思說是草原上長大的,可是跟眼前的男人比起來那些傷疤簡直不值一提,究竟要怎樣的意誌才能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活下來啊。他長歎一聲:“果然是在沙場上呆過的人。”
“其實我還是很怕的,有時候總是想那個時候死在戰場上也比活在這蠅營狗苟的浮世裏來得好。小時候家裏窮啊,有喜歡的姑娘也不敢說,她家裏的人隻想她可以嫁個有錢的人,這樣他們就可以拿到一大筆禮金。做個妾室也好,也不管她願不願意。”
此時的他終於卸下所有的偽裝,所有悲傷從記憶裏奔湧出來,再看不出來一絲一毫的輕浮,隻是習慣的漠然裏帶著一點唏噓與悔恨。
“那時候我真的是瘋了,隻是想她嫁人了我該怎麼活,看著她和別人肌膚相親會是什麼滋味,那一定是生不如死吧,於是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了,父母得勸告也不聽,隻是信誓旦旦地說不出四年一定回來,讓她等我。然後應征入伍,為了官可以升得快點,拚命地練刀,拚命殺敵,十夫長,百夫長……一級一級升上來,”話音急顫,密如疾雨,“殺的人越來越多,不僅是敵人還有朋友,犯了軍規的,通敵叛國的,還有被砍斷手腳生不如死求我殺的。那些過去可都是一起喝酒吃肉,出生入死的兄弟啊。後來回到家鄉,父母因為疾病過逝了,喜歡的姑娘倒是還沒嫁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我,回想起來,她那時什麼表示都沒有,我們隻是一起長大,不過是玩伴而已。我是真的倦了,不敢奢求可以擁有她,滿手鮮血怎麼能玷汙這樣的美好。”
丹勒拍拍他的肩膀:“不會後悔嗎?”
“有時候也會,我真是笨,那時候以為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在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之後竟然就這麼輕易放手,有些不甘心,可是怎麼也不想再回去了?”他灌了口酒,深吸了一口氣重又回複了漫不經心的摸樣,無奈地攤攤手:“畢竟我不是演義小說裏那些個情種,年少時的深情其實不過是一時熱血,狗屁都不是,這世界上沒有誰是沒有誰就真的就活不下去的。”
“那就留下來吧,草原那麼大,有時候站在草原上看看天,所有的心事煩惱就會付諸流水。”
…………
他忽然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她在樹下回眸的一笑。
那麼生動,她是不是看到自己了。
時間過得太久了,自己一直都在想這些年她會變成什麼樣子,想象著她跟著自己一起慢慢變老,可他想象不出女人老了以後的樣子,隻有那一雙眼睛隨著歲月的變遷而變得空茫。
原來還是自欺欺人,說什麼這世界上沒有誰是沒有誰就活不下去的,全是放屁,隻是把最深的思念埋藏在心底而已。
他緊緊抱著懷裏的美好,滿心的緊張,害怕再次失去,害怕這些不過夢幻泡影。
“都是假的。”風裏傳來一聲低低的喟歎。那一聲並不響亮,卻如審判,又如無聲處的一聲響雷,在山穀裏滿是回聲。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怎麼會是假的,明明都是真的,那種觸感,所有人心中的喜悅,那麼真切,不會是假的,隻要相信,假的也可以變成真的。
一道劍光閃過,劃開了光明與黑暗,光明裏是一片草原,草原旁燃著篝火,幾十個男女的酮體在火光裏款款而動,哭喊著用盡全身的氣力抵死纏綿,黑暗裏是如刀雨般的風雪和夜空。
沙翰睜大了眼睛,男人女人的姿勢僵住了,所有的一切都如被風沙侵蝕的雕像剝落下來,他忽地想起了什麼,女人抱住自己的手鬆開了,飛速往後飄飛。
“不要,不要啊……”
沙翰一步踏上,將她攔腰抱住,女人真的在慢慢變成雕像,海藻似的黑發在虛空裏肆意伸展,纏在身前男人的身上,發絲嵌入沙翰的身體裏,血從傷口裏溢出來。這是第一次他看到女人眼睛裏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他覺得心裏有無數的刀子在絞動,痛從裂縫裏溢出來,蓋住了身上的疼痛。
手上柔軟滑膩的感覺逐漸變成了僵硬,像是抱著沙礫。女人仰著頭,無聲地嘶叫,麵目猙獰。
發絲越纏越緊,血從傷口裏迸射出來,散成紅霧。
可沙翰不管,還是死死抱住女人的腰,緊閉雙眼,似是溺水的人抱著最後一塊浮木。
女人白皙的皮膚龜裂成一塊塊的沙土,她已經沒有眼睛了,眼眶裏一片漆黑,兩行鮮紅從裏麵流出來。
“威脅嗎?”耳邊的聲音帶著微嘲,冷漠如冰:“哼,真是愚蠢。”
黑暗裏仿佛有千萬隻眼睛齊齊張開,所有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男人們多日來瘦得枯幹的軀體和女人妖嬈的曲線忽然凝滯了一瞬,無聲地破滅,仿如夢幻泡影,連帶著那些絕境逢生以後的卑微欲望。
浮木化作了流沙,漫漫消散了……
沙翰的手從虛空裏環抱過來,抓住自己滿是鮮血的手臂,嚎啕大哭。
矗立的城牆頃刻坍塌,那些美好的事物、草原,死而複活的人們……一切的一切都在歲月裏荒蕪,變成了風沙,排浪似的朝後湧去。
鮮血四濺,淩厲的風裏劍意猶存,變作無數虛空的刃將空中潑墨似的血劃成無數飛濺的血點,被緊隨其後的劍光隔開,緊貼著劃過如墨的長發,未沾上纖毫,劍光照在兩道眉上,那兩道眉狹長如劍,眉下的雙眼帶著漠然的冷意。
月光照在雪原上,無數的影子仿佛觸手般從地底鑽出來,猶如鬼魅。(天上掉餡餅的好活動,炫酷手機等你拿!關注起~點/中文網公眾號(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眾號-輸入qdread即可),馬上參加!人人有獎,現在立刻關注qdread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