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把他的聲音傳得很遠。
“阿哥……”草甸子那邊傳來回音,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女背著一個竹籃,騎著匹小紅馬出現在視線內,她朝著這邊揮手,滿頭的銀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依娜,依娜……是我……是我啊”小夥子用力地點頭,一邊跑一邊揮手,滿臉都是淚水。
那女孩小麥色的皮膚透著青春陽光的味道,雖然算不上漂亮,可是跳舞卻跳得很好,小夥子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就喜歡看她跳舞,一直喜歡她,他覺得依娜也應該是喜歡他的,可是依娜對誰都是那麼熱情,那麼好,會不會是自己想多了,她隻是不討厭自己,其實自己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分別,如果自己主動說喜歡她,想讓她當自己的妻子,她會不會討厭自己,以後兩人連朋友都做不成。
他每回鼓起勇氣想說出自己的心意,拍拍依娜的肩膀,看著依娜回頭粲然一笑,叫了聲:“阿哥,什麼事?”然後整個人就傻了,舌頭就打了結,紅著臉愣了半天隻能說個:“沒……沒事。”
依娜隻能失望地回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早就應該說的,對,早就應該說的,後來族裏隻剩下他們幾十人,他後悔自己沒有在依娜活著的時候說出自己的心意,哪怕被罵,哪怕以後不能在一起也要弄個明白。為此他在路上沒少自己扇自己耳光,沒少痛哭流涕地拿頭去撞地,透過鮮血與淚水混雜的雪水去回憶和依娜在一起時點點滴滴。
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要都說出來,他不知道對自己說了多少次這種話,現在有機會了,老天讓時光倒流,回到最初,一切都有補救的機會。
“依娜,我……我喜歡……。”他的聲音哽住了,他猛的吸了一口氣,那股氣從每個毛孔裏針一樣透射出去,聲如洪鍾:“喜歡你。”
“阿哥。”
依娜翻身下馬,滿臉欣喜地朝小夥子跑過來。
沙翰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一切都太過美好,人們心裏想怎麼樣這裏就是怎樣,他感覺有一個看不見麵目的人用一雙不屬於人世的眼睛洞悉人心,把人心裏的東西一絲不落地描繪出來,漠然地看著這裏的人大哭大笑。
他渾身一個激靈,一股寒意從後腦直衝上來,反手想把身前的人推開,可是女人的手輕輕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錯,體溫從指尖傳過來,帶著雨後花草的馨香。
所有的寒意消失了,之前的疑惑與不安被暖意驅逐出去,不剩一絲一毫,沙翰看著遠處開懷大笑。
男人女人痛哭著互相摟抱、親吻,摩挲著對方的身體,抽動鼻翼,貪婪地汲取周圍散發的香味,享受重逢的喜悅,失而複得的快樂。
真是美好啊。
沙翰抱住了女人,看著女人瑩潤如玉的臉,薄薄衣衫掩不住曲線曼妙,渾身越來越熱,那股灼熱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無可阻攔。
女人輕輕的笑,捧著他的臉,溫柔地擦去他臉上的眼淚,然後雙臂纏住他的脖子,嘴唇貼上了他的嘴唇,帶著他漸漸地倒下去。他們身下是綠色的草地,柔軟得像是如雲的錦緞。
所有的一切都無所謂了,隻有唇齒之間的柔軟和甜潤。
“你的眼睛是純黑的,皮膚泛黃卻不似草原上的人多毛”幾年前那個名叫丹勒的老人對著自己一個外來人說話,看他著極遠處藍色與比色交接的地方:“你是漢人嗎?”
夕陽下雁群被暈染得發著紅光,排成一字從雲間翩然而過。
沙翰看著雁群來的方向:“是啊,我從中原來的。”他舉起身邊的酒囊猛地灌了一口:“草原上的酒就是烈,一口下去像是刀子在喉嚨裏刮,不像我們那裏的酒淡出鳥來,喝個半天連個屁都放不出來。”一口酒下肚他覺得身子都暖洋洋的,他躺在草地上,輕輕地挪動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枕著雙手望天,目光隨著雁群一點點地變得遊離和邈遠。
“中原應該是個好地方吧。”
“是啊,那裏確實是個好地方。”沙翰閉著眼睛,享受著遠方吹來的愜意的風,語氣淡淡:“那裏的樓閣勾簷相連,街上的小販比尼壤城的多的多,聲音響亮,街邊的巷子裏說書的人手上木塊一拍,看客叫好的聲音幾乎都要把屋頂掀翻了。還有那些女人,胸大臀肥,腰細得不堪一握,濃妝豔抹,拿著絲巾招呼客人,鮮紅的布匹從樓頂鋪展下來,上麵刮著紅燈籠,透過紗布看天,整片天都是紅的,那些浪蹄子就在樓上衝著我媚笑。”說到後來他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線。
“沙翰也去勾欄?”
沙翰詫異地看了丹勒一眼,似是沒有想到在這麼遠離中原的地方還會知道這種地方,隨即無所謂地笑笑:“自然是啊,說到底我也是男人,褲襠裏的那玩意……嘿嘿,閑不住。男人嘛,不就是這樣,在外麵受了氣,高興的時候不高興的時候都喜歡把氣撒在女人身上,看著她們嬌喘著纏在自己身上。”他的語氣裏帶著三分輕佻,兩分輕浮還有一分輕薄,目光迷離,好像在回憶勾欄女子身上的脂粉香味。
丹勒不可置否地笑笑,臉上的皺紋好像是歲月用薄刀刻出來似的,“聽說中原那裏有一種人叫做戲子,他們在高台上演著別人的故事,或是曆史或是演義,明明是別人的事情自己卻要大哭大笑,如果沙翰去當戲子一定是不合格的。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可是我們誰也不會相信你會是這種人。你是想騙誰呢,除了自己你能騙得了誰。”沙翰的笑容被他淡定的目光逼退了,老人收回目光,抬頭望天:“沙翰在中原有相好的人嗎?”
“我這樣的人,平時不過逛逛青樓,喝喝小酒,胸無大誌,誰會……”
老人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我們草原上的女兒也不錯啊,一個個都是水做的身子,現在他們在圍著篝火跳舞,邀請她們的情郎跳舞,互訴衷腸,你應該看得出來那個小妮子看上你了,可是你卻跑出來喝悶酒。你敢說你心裏沒事。”
此時已是日暮時分,遠方一層熱烈的紅和黃漸漸鋪展開來,雁群斜飛著穿過夕陽下的雲層,消失在視野之外。
他終於泄氣了:“那不是相好,我隻敢遠遠地看著她,心裏滿是卑微,根本不敢靠近,她實在是太過美好,我這樣的人配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