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初夏,我便因為種種原故不能升學了,在我還是猶豫難決的當兒,野村君的問候書翰早巳到了。那信是用英文寫的——大約他知道我所能夠了解的英文總要比日文多些似的。
信裏大意說K大學確是一個貴族學校,於我們總是格格不入的,他已經預備另轉其他官立的大學了,最後問我因病是不是就要回國去……
我寫了一封回信去,可是永也沒有再得這位無言的朋友的音息了!
他是轉學了麼?他要到什麼地方去呢?……
不久,我便匆匆地回國了,野村君的消息,更沒有方法探詢了。最可追悔的是我再度去東京的時候,竟沒有親自到K大學去尋個水落石出。
除了記住幾個耳熟的驛站名字,一切對我都生疏了,每當高架電車在田町驛內停留的時刻,我便禁不住地探首翹望那聳立山頭的K大學的樓頂……我是在關心那圖書館的角樓已經修繕好了麼?我是在關心那裝腔作態的英文先生,抑或是那鬆懈的六笠先生呢?不,不,都不是的,我所懷想的那個無言之友,我今生還能不能再默默地和他坐在——起了?……
第二次從東京回來,又已經一年多,我知道現在山手線的高架電車,已經是圍著新的,複興後的大都市駛轉了,但這是不會變的,它依舊很匆忙地從這一站到那一站;車裏擁擠著男和女,飽藏著美與醜,香和臭……
即或有可能的時候,隨著車子轉罷,你可以看見皇城,可以看見海浜,可以看見無數無數的煙突和旗亭……但野村君的黝黑的麵影,真不知到那裏才能尋得著呢。
一九三〇,六月作
(選自《唏露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