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釋說她年幼時不懂事，現在想與他一起去放燈，放很多很多年。
蘇景瀾沒有等她回答，隨即轉眼看著她，說道：“不過沒關係了，月兒。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嫁給我，我想了很多年終於明白了，覺得這樣困住你一生委實對不住你，現在我也找到肯與我一起放燈的姑娘了。我們之間的婚約，就此作罷吧。”
說完，他便朝身側伸出了手。
一隻柔弱白皙的小手放在了他的手上，那姑娘生得眉目精致，柔弱可人。他將那姑娘攬在了懷中，卻一直笑著看著她。
他的目光還像以前那般溫柔，她卻覺得他在說著世上最殘忍的話，做著世上最殘忍的事。她怔在了那裏，心中所有的歡喜在一瞬間無影無蹤。她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他攬著別的女子轉身離去，看著他們在遊廊裏嬉笑，看著他們在河畔放了荷燈。她就那樣看著他們，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無盡的黑夜裏，她還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她的頭上綻放了大朵大朵的煙花，她的身側是人潮洶湧，她的耳畔是歡聲笑語，可她聽不到，也看不到。
人潮湧動，不知是誰推了她一下，她撞在斷橋的石柱上。洶湧的痛意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捂著撞疼的肋骨，難過得蹲下了身子。
有淚順著她的鼻翼落在了地上，她很想問問蘇景瀾——為什麼要自作主張？為什麼覺得我不會嫁給你？為什麼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為什麼在我喜歡上你時殘忍地將我拋棄？
可她問不出口，蘇景瀾在她身後跟了七年，給了她關心，她卻視若無睹，毫不在意。她那樣自大，堅信自己永遠不會喜歡上他。
她的愛情，就這樣毀在了她可笑的驕傲和清高裏。
她在橋上待了許久，到了夜半，人們漸漸散去，街市上漸漸安靜下來，她這才回家。
她如行屍走肉般，到了沈府的時候，蘇景瀾正在門前等著她，問她為何這麼晚才回來。
一個再客套不過的關心，就像她的兄長一樣。她眼裏酸酸的，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對他笑了笑，在哭出來之前趕緊轉身離開。
【七】
沈泠月不知蘇景瀾如何與她父親說的，她父親竟然同意了退婚之事。
蘇景瀾經常帶著趙雪鳶來沈府做客，他們在一起吃飯，趙雪鳶對沈泠月很是親近，一聲一聲喚她“妹妹”。沈太傅很開心，像是見到自己知書達理的兒媳婦般，連連誇讚。而沈泠月如鯁在喉，碗裏的飯如同堅硬的石頭，食不下咽。她再也忍受不了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道了聲歉，落荒而逃。
顧瑾軒來找她，她也不見，將自己關在房裏，想著以後該怎麼辦。與趙雪鳶在一起後，蘇景瀾很開心，他開心她便高興，但她無法忍受兩人整日在她麵前恩愛有加的模樣。
她想著或許到了離開汴州的時候了，等她走遍了大魏的萬裏河山，她或許就能把蘇景瀾忘了。
可她及笄的第二日，一道聖旨來到了沈府。
聖上有旨，沈太傅之女沈泠月蕙質蘭心，秀外慧中，封為三皇妃。
一眾世家小姐都向她賀喜，她卻十分氣惱，搶過聖旨，直接去找了顧瑾軒。
顧瑾軒似乎料到了她會來，早已在花園裏等著她。她把聖旨扔到顧瑾軒身上，冷冷道：“我不會嫁你。”
顧瑾軒也不惱，笑著說：“不，你會的。”
隻是那笑不再是以往的嬉笑，而是透著些許威嚴。
沈泠月最終還是答應了。
她回到府中的時候，蘇景瀾在等她，他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問她：“你答應了？”
她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他。
他便鬆開了手，自嘲般笑道：“我早知會有這一日，你這麼驕傲的姑娘，除了顧瑾軒，怕是再沒有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他眼裏的悲哀，他的埋怨，讓她難過得厲害。她想抱住他離開的身影，她想告訴他，他眼裏驕傲的姑娘早已喜歡上了他。即便他不是什麼皇子，即便他沒有一切，她也喜歡他，早在她覺得他溫溫吞吞、平庸無能的時候，早在她十二歲那年他在洶湧的人群中牽起她的手的時候。
可她不能。
她想到了顧瑾軒的話，顧瑾軒說：“月兒，我父皇怎麼登上皇位的，你是知道的吧？他並非名正言順的太子，是他殺了先太子才做了皇帝。先太子的遺孤流落在外，這些年父皇一直苦苦尋找他，想要斬草除根。我不知道他蘇景瀾，不，應該是顧景瀾，怎麼有這麼大的能耐，竟然敢回到汴州，還入朝為官。我知道他不簡單，月兒，你敢不敢和我打個賭，賭一下到底是我父皇的禁兵厲害，還是他顧景瀾的死士厲害？”
她當然不敢賭。所以她答應了顧瑾軒的條件，嫁給他。
她不想蘇景瀾誤會她，可她沒有辦法。
她難過地捂住了眼睛抬起頭，衝著天空輕輕地笑。
一個月後，黃道吉日，沈泠月身著鳳冠霞帔坐上了宮裏來的步輦。
她沒有太難過，她早知道自己與蘇景瀾不能在一起了，那與誰在一起已經不再重要。
大抵走了半個時辰，步輦突然晃動起來。接著，她的蓋頭被人揭開。
她一驚，慌忙抬起頭，看到蘇景瀾坐在她的身邊。他笑著看著她，狹長的丹鳳眼，眼睛裏的溫柔像是星光一樣溢了出來。
她不知為何蘇景瀾會出現在這裏，而且一反常態。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蘇景瀾一把攬住她，在她耳邊呢喃道：“你八歲那年你爹便將你許配給了我，我怎能再讓你嫁給其他人？
“月兒，我不想報仇了，我們離開汴州吧。”
【八】
若問沈泠月，蘇景瀾是個什麼樣的人，沈泠月第一反應肯定是說他蔫壞蔫壞的。
蘇景瀾是前太子的遺孤，五歲流落在外，十一歲進京。前太子對沈太傅有救命之恩，沈太傅便將蘇景瀾帶到自己身邊，助他報仇，唯一的條件便是等他繼承大統，不要虧待自己的女兒。
世人眼中的蘇景瀾溫潤和煦，甚至稱得上溫暾，但實際上他行事果斷狠辣，十四歲就培養了數千死士，有了自己龐大的勢力。他蘇景瀾做事一向是出其不意，笑著讓那些給他使絆子的人永遠都翻不了身。
對於他和沈泠月的婚約，他開始並沒放在心上。他要做的是把控朝政，一個可有可無的小丫頭，他沒時間理會。漸漸地，他發現那個小丫頭驕傲得很，總是對他冷眼相向。他被勾起了興趣，他蘇景瀾想得到什麼東西，還沒有失手過。他找到了在無聊的權勢鬥爭中唯一的樂趣，讓那個清高的姑娘卸下一身偽裝喜歡上他。
於是，他從十二歲那年就開始設局，斷橋上失望，西郊殺手來襲，和知書達理的趙雪鳶在一起，甚至故意把他的身份透露給顧瑾軒，一步一步，沒有出過任何差錯。最後一步，他想試探沈泠月有多愛他，會不會為了他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雖然一開始隻是一場局，是他覺得好玩才設下的局，六年已過，到了最後一步，他卻真的緊張，真的害怕了，他怕沈泠月會拒絕，他想沈泠月像他在意她那樣去在意他。
沈泠月踏上步輦的那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要開心，比他親手殺了一個個害死他父母的凶手還要開心。
那時，他就知道他這一世都要與沈泠月相互羈絆。
看著巍巍皇城，看著黎民蒼生，看著這個盛世，他突然不想報仇了。而且他父親的死，更多是因為無能殘暴。
他帶著沈泠月離開了汴州，踏遍了大魏的萬裏河山。
沈泠月問他為何要放棄仇恨，他自然不能直白地說是因為喜歡她，想與她在一起，於是笑著說：“想著顧瑾軒知道我把你帶走後氣急敗壞的樣子，就能把所有的仇恨忘掉。”
是啊，他的父皇輸給了他的皇叔，但他贏了他皇叔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