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古老而常新的問題
1978年5月，一篇關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的文章刊登在《光明日報》上。它有如在人們的思想裏，掠過一陣春風，緊接著又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一些人蒙了，難道毛主席說的話也要經過實踐檢驗嗎？那不是絕對真理、最高指示嘛！一些人笑了，這不過是馬克思主義的常識，馬克思主義的ABC，在一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國度裏還要為這種常識性的問題大傷腦筋、大動幹戈，豈非咄咄怪事。
是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是馬克思主義的常識，甚至是常識中的常識。不錯，在馬克思主義以前，如何判斷一種認識的對錯，是一個不曾得到科學解決的問題。幾千年裏，出現過各種各樣的標準。在中國，有“聖人標準”，即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東漢楊雄說得清楚，“眾言淆亂，則折諸於聖，在則人，亡則書，其統一也”；有個人標準，即以個人認為如何為標準，明朝王守仁說得明確，“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在西方，有多數標準，即多數人以為是對的，那就是對的；有實用標準，即“有用就是真理”。這些標準都是主觀標準。而主觀怎麼能判斷主觀自身（思想）的對錯是非呢？這個問題直到馬克思出來才有了正果：實踐是檢驗認識是否具有真理性的標準，而且是唯一標準。隻有作為主觀見之於客觀的實踐的結果才能判定那主觀思想本身的對錯是非。早在1845年，馬克思就指出：
“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並不是一個理論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維的此岸性。關於離開實踐的思維是否具有現實性的爭論，是一個純粹經院哲學的問題。”
人的認識是否與客觀實際相符合，即是不是真理，這不是一個理論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而且也隻能在運用那認識的實踐中證明思維的真理性，從而也就同時證明通過實踐可以把自己的主觀認識轉化為客觀現實的力量，證明自己的思維有能力透過事物的現象達到事物的本質。而離開實踐去爭論思維是否符合客觀現實，是否能夠轉化為現實，純粹是經院哲學的無稽之談，亦即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自從馬克思得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個科學結論之後，馬克思的門人從列寧到毛澤東都是信奉不移的。列寧把生活、實踐的觀點作為馬克思主義認識論之第一的觀點，毛澤東則把千百萬人民的革命實踐，視為檢驗真理的唯一尺度。但是，在有那麼一些年裏，我們卻把它忘記了，置於腦後了。當我們把一個人的言論奉為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的時候，當我們把一個人的指示當作永遠不可更改的神聖教條的時候，在我們的心目中哪裏還有一點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標準的影子呢？然而，怪就怪在那卻正是我們以十二分的虔誠標榜自己是百分之百的馬克思主義的時代。
是的，丟掉了實踐標準，還侈談什麼馬克思主義認識論！這也就怪不得鄧小平要對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發表那麼多的言論並做出如此之高的評價了。
1979年，鄧小平曾談到他是如何關注起真理標準討論問題的。他說：“關於真理標準問題，《光明日報》登了一篇文章，一下子引起那麼大的反應，說是‘砍旗’，這倒進一步引起我的興趣和注意。”鄧小平注意到了什麼呢？他由真理標準討論問題想到了思想路線問題，想到了政治路線問題。想到這些年，亂就亂在實踐標準搞沒了，回到了幾千年封建社會中的聖人標準，以一個聖哲的是非為是非；亂就亂在思想路線搞錯了，回到了王明“左”傾路線把真理當教條的時代；亂就亂在政治路線搞歪了，回到了奪取政權前的以階級鬥爭為中心的歲月，忽視了生產力的發展。追根溯源，在實踐標準上。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老人家由此下了決心，一定要把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搞深搞透，進行到底！於是，他親自上陣了。1978年6月，他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發表講話，支持真理標準討論；12月，他在中央工作會議上慷慨陳詞，評價真理標準討論；次年7月，他接見海軍黨委常委擴大會議全體同誌，推動真理標準討論補課……在這一場決戰中，他既是運籌帷幄的統帥，又是衝鋒陷陣的戰士。
鄧小平對真理標準討論寄予厚望，這表現在他對真理標準討論的評價上。他幾次講道：
“關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的討論，實際上也是要不要解放思想的爭論。大家認為進行這個爭論很有必要，意義很大。從爭論的情況看，越看越重要。”
“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是基本建設，不解決思想路線問題，不解放思想，正確的政治路線就製定不出來，製定了也貫徹不下去。”
真理的光輝是遮不住的。我們畢竟取得了這場鬥爭的勝利。哲學變革又一次充當了政治變革的先導。通過這場討論，實踐標準的權威樹立起來了，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重新恢複了，正確的政治路線也隨之製定出來了。更使我們感興趣的是，在這一場偉大鬥爭中，鄧小平認識論思想的核心--實踐標準，正式確立了。
2．走一步，看一步
盛傳鄧小平講過一句名言：“摸著石頭過河”。筆者沒有查到確切出處，但相信這話他老人家是說過的。對這句話，長期以來，頗有爭議。有人認為，這句話太目光短淺，是狹隘的經驗論，是盲目的實踐論，不講理論指導，否認科學預見。其實，這是誤解。他們沒有搞懂鄧小平的本意。
類似的話還有一句，叫“走一步，看一步”。這話有確實的出處，而且不止講過一次。例如，1984年元月，在會見參加中外經濟合作問題討論會全體中外代表時，他就講到：“我們是走一步看一步，有不妥當的地方，改過來就是了。”對這句話也有人做過與上述批評相類似的批評。當然，這同樣是誤解。
這兩句話的意思、精神實質是一致的，因而可以一並來說。
鄧小平這話是指我國進行的經濟政治體製改革而言的。社會主義改革本身就是一場試驗，這也是鄧小平講過多次的話。對這場試驗，外國沒有成功的經驗，中國自己也從來沒有經曆過。在沒有榜樣，沒有經驗，沒有成熟的理論指導的情況下，我們能怎麼辦呢？可以有兩種態度：一是裹足不前，不幹了，等著別人提供了經驗再說；二是瞎幹一氣，莽撞行事，不顧後果。這兩種態度都是不對的。照前一種態度，改革搞不成；照後一種態度，改革也搞不好。正確的態度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隻能是：摸著石頭過河。此外別無選擇。
這意思是說，我們既不能停止不幹，又不能胡幹蠻幹，隻能摸索著前進，隻能在前進中摸索。走一段，總結一下，總結一下，再向前走一段。這就叫“走一步，看一步”。發現問題，及時糾正；曉得不妥，馬上就改。而這也就是“摸著石頭過河”的本意。這是一個比喻，要過河，在既無橋又無船的情況下，隻能涉水而過。而要涉水又不知道水的深淺，在急流中也就隻能小心翼翼，試探著前進。腳下踩著了實地，手邊摸到了石頭，心裏踏實，才敢下力落腳。走了這一步後，又要向前摸索，虛踏一步，試試深淺，心裏有底了，才能邁下一步。如果一腳踏空，那就要重新試過，甚至退回來另想新路。這個過程就叫做摸著石頭過河。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種過河方式，有時還要拄上棍子，拉上繩子，以策萬全。
當然，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我們有了較多的感性經驗，可以上升到理性認識了，我們的預見性可以大一些了，就可以看得遠一些了。但是，在前進的事業中，總有新路要走，總有新河要過。因此，我們也就總有新的石頭要摸。所以，這個“走一步看一步”、“摸著石頭過河”的原則，總是不會作廢的。人類的曆史是這樣走過來、摸過來的，社會主義的曆史也是這樣走過來、摸過來的，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勝利也還要靠我們繼續這樣地走、這樣地摸。這不是目光短淺，而是不得不如此，是實踐論。整個認識史，不也就是“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的永無窮盡的過程嗎？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再引鄧小平兩段有關的論述，以便加深對他這個思想的理解：
“改革經濟體製，發展起來會比我們預想的要快，就是說，很有希望。中間也可能會出些問題，不要緊，我們不怕，一步步走，一步步地總結經驗，不對頭趕快改，不是大改，大的方針不會變了。”
“我們黨的十三大也不可能提出一個全麵的改革方針，時間來不及，離現在隻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可能十三大提出一些，一九八八年、一九八九年再提出一些。今天能說的，是肯定政治體製改革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我們過去沒有這方麵的經驗，還是要摸索前進。”
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十餘年的曆史告訴我們，隻有一步步地在實踐標準的旗幟下摸索前進，才能一步步地走向勝利。
3．大膽地試，大膽地闖，不斷總結，對的堅持，錯的就改
在黨的十四大上，總書記江澤民曾突出地談到鄧小平的膽略和魄力，說是他“表現出了開辟社會主義建設新道路的巨大政治勇氣和開拓馬克思主義新境界的巨大理論勇氣”。這種巨大的政治勇氣和巨大的理論勇氣的一個十分突出的表現，就是鄧小平要求黨和人民在改革開放的過程中要大膽地試，大膽地闖。當然，膽大是與步穩相結合的，是大膽與穩步的統一。
早在1984年，鄧小平就說：“我們確定的原則是：膽子要大，步子要穩。所謂膽子要大，就是要堅定不移地搞下去；步子要穩，就是發現問題趕快改。”1987年，他對這個思想作了經典性的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