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誼接了諭令,才猛然醒悟,原來數月間未蒙召見,是早已被疏遠。可歎自家癡心,還在一心謀劃,念念不忘魏闕。其中緣故,不問可知,無非是眾口鑠金,連天子也招架不住了。
此時,賈誼年方二十四,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本欲上表一道,作別文帝,以剖心跡,然想想又作罷。送走傳諭的長史後,即命家人收拾行囊,以備盡早南行。
夜來春雨瀟瀟,賈誼在枕上睡不著,心中似翻江倒海般,心想周勃等老臣,此次算是遂了心願,正不知在如何相慶呢!天子雖睿智,卻是少了幾分膽量,不敢放手選賢任能。年前還曾口稱有意拔擢,轉眼之間,便下詔貶至邊地,無非欲討好老臣而已。
世間公道,到何處去尋?隻可惜數年來心血,尚未見規模,便化作了清夢。想到此,隻覺心中鬱結,似要噴湧而出,止不住就狂咳了數聲。
賈妻在榻上聞聲,連忙尋出汗巾,為賈誼揩幹淨臉,又燃起燈燭來看,見雪白巾帛上,竟有幾點血絲,不由就慌了,忙勸解道:“這如何得了?夫君要保重。朝中多事,此去長沙避一時也好。”
賈誼搖搖頭道:“勸有何用?為人一世,最哀之事,莫過於誠而見疑。”
“世人既看不得你,你便不要那麼心誠。”
“甚麼話?君子立世,如何能不誠?我為朝廷謀劃,赤心可見。千年之下,總有人知我並非虛狂。”
賈妻便冷笑:“上天雖有眼,你卻如何等得了千年?”
賈誼聞言,不禁默然,睜眼苦思良久,便也不想睡了,兀自起身整理書篋,直至天明。
當日,賈誼去丞相府衙署交了印信,並申領通行文牒。相府主事的東曹掾,為賈誼寫好文牒,見賈誼轉身要走,連忙攔住,恭恭敬敬請道:“公請留步,張蒼丞相欲與公話別。”
賈誼略一怔,便冷冷回道:“丞相方掌相府,諸事繁劇,學生便不打擾了。”言畢撩起衣襟,大步邁出相府,即登車而去。
一連兩日,賈誼閉門不出,收拾好書籍細軟。本欲去向吳公辭行,但又恐為吳公添負累。這日晨起,便也不向都中諸公辭行,偕了妻子及家仆,搭乘驛車,出了霸城門。
行至霸橋,賈誼在車上見楊柳依依,葉已零落,心中就更是淒涼。回望長安城郭,煙靄嫋嫋,一切如故,然那前殿丹墀上,卻再無自家踏足之地了。昔為近隨,今成謫臣,欲陛辭天子而不得,這又如何能心甘?
賈妻見賈誼憂傷,也垂淚道:“到那江南荒僻地,不知可活幾日?今日離長安,隻恐再難返回了。”
賈誼瞥了妻一眼,憤然道:“雞犬成群,此地有何可留戀?”
“夫君,我看今日事,也莫一味責怪小人,隻怪你鋒芒太露!滿朝上下,竟無一個朋友,方有今日。”
“你婦人哪裏知曉?我之立世,全憑學識。不如此,又何以揚名天下?若是呼朋喚友,左右逢源,那便不是我賈某人了。”
“揚名天下,不過是一時,你又得了甚麼好處?”
“大丈夫行事,豈能以好處論?”
賈妻便埋怨:“事至今日,你還強辯。我一個婦道人家,確是不懂:無好處,來做官又是為何?”
賈誼歎息一聲,便不再理會,將身邊獨子賈璠抱起,置於膝上,仔細端詳,心中方覺安慰。
如此跋山涉水,賈誼一路上少言寡語,隻把獨子緊抱在懷中。途經商洛、襄陽、荊州等處,雖滿眼是青山碧水,卻無有半分意趣。
當年冬十二月,堪堪走了兩千裏路,終是到了長沙國。山勢平緩處,已望得見都城臨湘(今湖南省長沙市)了。一行人便下了車,登船渡湘水。
賈誼立於船頭,見水流滔滔,天低雲暗,不由就想起屈原來。屈大夫忠君憂國,遺世獨立,卻不為流俗所容,也是被放逐於三湘,才有《離騷》流傳於後世。
《離騷》之辭,汪洋恣肆,賈誼平素便喜吟誦。今日見了湘水景象,方知“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之語,乃是字字泣血。想來屈原當年臨水作賦,定是寫畢“國無人莫我知兮”一句,便憤然投江的。
遙念古人,賈誼更是心不能平。下船後,方至館驛,便援筆作了一首《吊屈原賦》,以屈原自比,抒發憤懣。其言辭頗激昂,尤以文末一段為甚:
所貴聖人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藏。使騏驥可係而羈兮,豈雲異夫犬羊?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凰翔於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征兮,遙增擊而去之。彼尋常之汙瀆兮,豈容吞舟之巨魚?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製於螻蟻。
此賦,甚為後世所推崇,南朝文士劉勰譽其為“辭清而理哀,蓋首出之作也”。通篇不平之氣,溢於言表,直將一班進讒小人視作犬羊、螻蟻,視自己為鳳凰、巨鯨。雖不及屈原所思之執著,卻也多出來一股豪放之氣。
賦成,賈誼擲筆,吟詠再三,方覺心胸稍有舒展。推窗看去,見行人碌碌,才想起:入了臨湘城,首要一事,是要謁見長沙王。
今日那長沙王宮裏,早已物是人非,先前那位惹惱了趙佗的吳右,已於兩年前病歿。如今襲位的,是第五代長沙王吳著。這位新王倒還好,少年老成,行事平穩。
吳著早便聞聽賈誼大名,此次見了,覺賈誼果然卓異不凡,心中頓起敬意,連連揖禮道:“久仰賈公大名,相見恨晚,然終究是來了敝處。”
賈誼連忙回道:“哪裏!賈某此來,不過寄身南國,似一葉飄蓬,唯羨大王有這般從容。”
“賈公客氣了,長沙國地遠人稀,實是委屈了貴客。孤王繼位不久,諸事生疏,賈公要不吝賜教才好。”
“不敢。臣在長安,即聞說大王少年老成,今日見之,果非虛名。”
吳著便歎道:“孤王豈是老成,實是不敢大意。觀今日海內,異姓王者,唯孤王一家。若不謹慎,又何以維係?故先祖曾有遺訓:小國之君,最易得咎,萬不可張揚。”
賈誼聞此言,不覺心有所動:“此言極是。老子所謂‘物或損之而益’,也正是此意。臣下在朝時,身曆諸多事,實費猜詳。大王此語,倒是提醒了臣下。”
“哪裏話!賈公又是何等見識?即是做了潛龍,遲早也要騰空而去。”
“大王有所不知:臣之誌,不在飛揚,而在於治平。雖遭毀譽之累,為天下計,亦不敢辭。”
吳著不由肅然起敬,連聲讚道:“聞公之言,果然可經天緯地。”
賈誼便擺手道:“謀身小事,臣尚不能全,大王這是笑談了。”
吳著也知朝臣沉浮乃尋常事,不足為奇,賈誼今雖被貶,卻未必能久留長沙,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便喚來丞相,密囑一番,命他將太傅好生安頓。
那丞相亦頗識趣,領命之後,即遣人在臨湘城內,著意覓得了一處好宅(在今長沙市太平街太傅裏),安頓好賈誼一家,又登門寒暄一番,關照甚周。按吳著的本意,隻願這位遭貶的才子,能在此處閉門讀書,不要生事就好。
賈誼見臨湘城雖簡陋,然山青水碧,民風淳樸,倒是個讀書的清淨地,便也安下心來。
如此住了十數日,便覺太傅邸百事皆好,唯取水不便。閭巷人家,須挑擔去湘水邊汲水,甚是辛苦。便雇人在門前打了一口井,不僅自用,也兼利鄰人。其井口呈六角形,井沿上小下大,狀如方壺,後世稱為“太傅井”。此井曆經風雨,迄今尚在。
待諸事安頓好,賈誼去拜訪鄰裏,方知此處宅邸,原是屈原被貶時住過的,心下就感念長沙國君臣,原來有這樣一番苦心。
閭巷父老們皆言,當年屈原在此,常與鄰裏相談,噓寒問暖,縱論天下,轉眼已是百年前舊事了。賈誼聞之,不禁訝異,將那滄桑瓦舍看了又看,竟有些恍惚了。
如此,賈誼在臨湘住下,遠離塵囂,神形自如。城中也常有達官、文士來訪,因學問相差甚遠,寒暄數語,來客便無詞可對,隻能告辭,故而打擾亦不多。然終究是寂寥度日,於清夜時分,總不免要憶起以往,常自哀傷。
這年四月孟夏,一日黃昏時,忽有一隻服鳥鳥,停落於居處屋瓦上。這服鳥鳥,形似貓頭鷹,因夜鳴聲惡,上古人視為不祥之鳥。
賈誼見此鳥,不由就感歎:年前方寫罷《吊屈原賦》,內有“鸞鳳伏竄兮,鴟鴞翱翔”之句,不想今日就應驗了,便遠遠望住那惡鳥,看其如何動作。那服鳥鳥也不怕人,撲著翅,又落在了屋內座席上,貌甚閑暇,直直地與賈誼對望。
賈誼心中怪之,便取了卜卦用的《日書》來,占其吉凶。見那書中有讖語曰:“野鳥入室兮,主人將去。”心中便一動,忙問那鳥道:“敢問神鳥,我將何往?若是吉,請告於我;若是凶,請言其災。我之壽長短,也請告之期限。”
那服鳥鳥竟似通人性,嘴張了兩張,仿佛歎息;繼而又昂首奮翼,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賈誼不知這鳥要說甚麼,便想到長沙地勢卑濕,易染疾病,自己淹留於此,命或不長。那卦辭中,所謂“主人將去”,也恰有“主人將死”之意。於是,心中頓起憂傷。
待那服鳥鳥飛走,賈誼又呆坐至夜半,覺所思甚多,不吐不快,便又作了一首《服鳥鳥賦》。以服鳥鳥口吻,洋洋灑灑,抒己之胸臆:
貪夫殉財兮,烈士殉名。誇者死權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趨西東;大人不曲兮,意變齊同。……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淵之靜,泛乎若不係之舟。
這賈誼,到底不是個腐儒,苦讀之中,亦深得道家放達之意,終是悟到:人不過就是一葉不係之舟,漂到何處算何處。“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這才是人間至境。除此而外,更有何求?
於是,賈誼便將以往種種,盡都放下了,想到即是譬如朝菌,明日就死,今日也須看淡。自廟堂上抽身出來,逍遙讀書,看來亦不妨。如是,安下了心來,過了三年清冷日子不提。
且說賈誼離長安後,數月間,文帝常念起往時情形,心中亦不樂。這夜掌燈後,心思又起,便命涓人提了燈籠,出得宣室殿,沿太液池漫步,邊走邊想。
不覺來至槐蔭深處,樹影幢幢中,忽見前方有一人,披甲執劍,立於道旁。隨侍涓人吃了一嚇,連聲喝問是何人。
那人上前一步,拱手致禮道:“臣中郎將袁盎,今夜當值。聞陛下觀賞太液池,恐生意外,特趕來護駕。”
文帝便哈哈大笑:“原來是袁中郎!公之言行,每每出人意料。”
“臣職守在身,不敢大意。”
“這裏宮禁森嚴,又不是在代地,哪裏會有事?”
“凡事多留心,總不為錯。”
文帝不禁頷首稱許,忽而想到一事,便道:“公之篤實奉公,甚可嘉。漢家欲興,多有賴文法吏。今雖有張蒼為丞相,然務實之臣,總還嫌少,公可否薦幾人於我?”
袁盎便將劍收入鞘,低頭想想,稟道:“臣之屬下,有一人,做了十年騎郎。其人忠謹可靠,見識不凡,臣以為可當大任。”
文帝便略顯訝異:“入宮十年?如何仍為騎郎?”
“即是這騎郎,也將做不成了。”
“哦!如何說呢?”
“一言難盡。”
“來來!你我君臣,便在此處亭台坐下,從容道來。”
涓人連忙伺候兩人坐下,袁盎便將此人的來龍去脈,向文帝稟明。
原來,袁盎所薦之人,名喚張釋之,乃堵陽縣(今河南省方城縣)人。在家為幼子,與兄同住,及年長,由兄長出資,入宮做了騎郎。這一做便是十年,不得升調,於同僚中亦籍籍無名。久之,張釋之不由氣沮,常歎息道:“久為郎官,通達無望,虛耗兄之家產,還不如歸去!”於是,起了辭官歸鄉之意。
文帝便慨歎:“十年郎官,自備鞍馬衣甲,確非易事。若家資不富,也是難為他了。”
袁盎便趁機薦道:“臣為郎中時,便與張釋之相熟,深知其賢。若蒙拔擢,可當棟梁之材。”
文帝笑道:“袁公雖好作慷慨語,然所思所慮,倒是十分務實。你且說來,此人可任何職?”
“臣以為,可補為謁者。”
“那好,朕便依了你,升調張釋之為謁者。明日朝會畢,我命他近前,麵詢數語便是。”
次日朝會散罷,文帝便喚張釋之近前,命他建言合於時宜之事。
張釋之聞命,實出意外,不免忖度再三。正要從三皇五帝說起,文帝卻窺破他心思,笑一笑道:“卑之勿用高論,隻揀今日可行的說來。”
張釋之這才鬆口氣,安了安神,簡要說了一番秦漢間的事。無非是說,秦所以失,漢所以興,即在愛民與否。秦待百姓,如驅豬狗,民不知生之樂趣為何。譬如壅塞江河,久之必潰,天下一旦崩壞,便無從收拾。漢興以來,則小心待民,輕賦役,勸農桑,唯恐勞民傷財。天子似大戶之主,謹慎治天下,四海焉能不安?
在漢初之時,凡言及秦亡漢興事,聞者無不肅然。文帝亦是如此,凡聞秦亡之語,立時就正襟危坐,不敢輕慢。
聽罷張釋之一番話,文帝連連稱善,微笑道:“袁盎力薦公,公果然是大才。既知興亡,便可為股肱,豈是補個謁者便了的?”言畢即下詔,拜張釋之為謁者仆射,領謁者七十人,掌朝儀及通報事。
一夜之間,張釋之便從階下執戟郎,升為天子隨侍,榮寵無比,看得諸臣都瞠目。
張釋之知是袁盎力薦,自是心存感激。再遇袁盎,不免要再三揖謝。袁盎卻擺擺手道:“公之才幹,譬如日月,人皆可察之。公不必稱謝。”
這張釋之,果不負文帝之望,甫一上任,便處處露出頭角來。
一日,文帝興起,帶了左右赴上林苑巡遊。入得苑中,隻見一派豐草茂林、鳶飛魚躍,氣象甚是闊大。
文帝大快心意,四處遊走,末後,來至虎圈,與眾人登上石階,往圈內看去,見各色猛獸,不甘被禁錮,都紛紛躍動。內中有數隻獨角獸,為素所未見,其貌獰厲,威風凜凜。
文帝與近臣皆驚異,指點一番,又讚歎一番。待諸人讚罷,文帝便喚來上林尉,問道:“此獨角獸為何獸,來自何方?”
不料那上林尉一臉茫然,竟無詞以對。
文帝便心生疑惑,又問在冊猛獸數目幾何、品類多少、所飼何食、起居何狀等,一口氣接連十餘問。
那上林尉是個粗人,臨此場麵,隻是漲紅臉,左顧右盼,一句也不能答。
見文帝臉色漸沉,有一虎圈嗇夫在旁,忙搶上一步,代上林尉對答道:“陛下,那獨角獸,名曰‘端角’。乃天下罕見之神獸,由身毒[5]國輾轉入貢。”
文帝便起了興致:“此獸,有何神異?”
“回陛下,此端角,威猛無比,可食虎豹,百獸皆趨避之。”
“有如此威猛?爾等諸吏,倒要小心了。”
“不然。端角專噬虎豹,卻不食人。”
“哦?果然是神獸!豈非與獬豸[6]無異了?”
“二者雖都有角,然獬豸有龍鱗馬尾,端角卻無。”
那嗇夫生性機敏,凡文帝所問,無不悉知。且善察言觀色,問一句,便答一句,應對無窮。
文帝脫口道:“好!做個吏員,不正該如此嗎?上林尉,實不能稱職!”便回首吩咐張釋之道,“此吏堪大用。傳詔令,立拜為上林令。”
此言一出,眾侍臣皆驚。原來這上林令,為少府屬官,秩(俸祿排序)六百石[7],是上林苑主官;而那百事不知的上林尉,不過是次官而已。至於虎圈嗇夫,則是低品小吏,秩不足百石。將嗇夫拔為主官,顯是破格,也無怪眾人吃驚。
張釋之此時,沉吟未應,麵有為難之色。
見此,文帝甚怪之:“何如?”
張釋之這才上前一揖道:“陛下看絳侯周勃,為何等人也?”
文帝不明所以,隻答道:“長者。”
“東陽侯張相如,又為何等人也?”
“長者。”
“絳侯、東陽侯,人皆稱長者;然此二人言事,則是囁嚅不能言,豈似這個嗇夫喋喋利口?”
文帝這才知前麵所問是何意,便反問道:“事貴在纖細。喋喋利口,有何不好?”
張釋之答道:“秦喜用刀筆吏,小吏便爭相以苛細為能事,其弊在於徒有其表,而無其實。緣此之故,秦之臣子所奏,皆頭頭是道;天子則隻聞事成,不聞其過。積弊由此漸多,終至二世而衰,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夫有口辯之才,便欲超擢之,臣恐天下之吏,相隨風靡,爭逞口辯,而無其實。此風若以下化上,將成大患。此舉為大錯,不可不察。”
文帝注目張釋之,直聽得入神,不由讚道:“善!”於是揮揮袖,命上林尉、嗇夫皆退下,此事作罷。
經此一番論辯,諸人都沒了遊興,文帝便命打道回宮。張釋之正欲上車,文帝忽又喚道:“仆射,來與我同車!”
待張釋之登上天子鑾駕,文帝便命他執戟,在側為驂乘。一路徐行,又細問他秦政之弊。張釋之皆據實作答,句句質樸無文。
文帝一麵頷首,一麵感歎:“秦之弊,不在於法,而在於苛細。事至苛細,必成空文,即便精明如李斯,也不能耳聰目明,況乎秦二世?如此看,漢家不欲蹈覆轍,唯在求實。”
張釋之道:“臣正是此意。秦之行法,舍本求末,如雕花巧構之屋,看似嚴密,卻無梁柱。故而陳勝王揭竿反之,一撲即倒。”
文帝不覺悚然,良久未作聲。待鑾駕返回未央宮,文帝下了車,望望張釋之,微笑道:“這便拜你為公車令,請為朕守好北闕。”
且說這公車令,又是何等官職?原來,此職是衛尉屬官,掌未央宮北門的出入,夜間則巡邏宮中。北門又稱司馬門,凡有臣僚上表章、四方進貢、待詔候見者,皆由此門入,故而公車令一職,甚是顯要。
張釋之甫一就職,便嚴守門禁,剛正無私,脾性固執一如往日。
上任未幾日,正逢太子劉啟、梁王劉揖二人,同車來謁見文帝。車過司馬門,二人並未下車,昂然而過。
有謁者急報與張釋之,張釋之出來看,見太子車駕果然未遵禁令,便疾步追上,厲聲喝止。
太子劉啟不知是何故,急命禦者停車,回首問道:“公車令,緣何事喝止?”
張釋之搶至車前,伸臂攔住,麵色如鐵,厲聲道:“太子、梁王過司馬門,未下車,幹犯門禁,下官因此喝止。”
太子也知有錯,便一揖道:“宮禁中即是我家,一日數出入,難免不察。今偶有疏忽,未下車,公車令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