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代王懸心初入都(1 / 3)

�Fm��G話說漢初時節,劉邦與呂後相繼謝世。一代雄主,轟轟烈烈活過,又猝然撒手人寰,萬民都不免心懷忐忑。從今以後,世道將如何,漢家運勢又怎樣?全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無怪官民擔心,高後八年(公元前180年)秋八月,庚申這一日,當朝後少帝所居的長樂宮內,果然就驟現兵變。原來,是老臣陳平、周勃等一幹人,不甘屈從呂氏子侄的淫威,鼓動京師北軍嘩變,誅殺了呂後諸侄,將後少帝與張太後也軟禁了起來。

消息傳開,闔城官民奔走相告,街衢鼓樂喧天,不啻當年聞聽暴秦覆亡一般。

陳平、周勃見民心可用,不由大喜,便趁熱打鐵,在丞相府集合當朝重臣,徹夜議定大計。眾臣以後少帝為呂後所立、並非劉氏血脈為由,決意廢之,另立代王劉恒為新帝,以絕呂氏之患。

代王劉恒為劉邦庶子,為人溫厚,立其為帝,諸臣都以為妥,唯新任禦史大夫張蒼略有擔心,未置可否。

見張蒼不語,陳平知其必有所慮,遂不敢大意,忙問道:“張公有何見教?”

張蒼猶疑道:“齊王劉襄首倡誅呂,其弟劉章、劉興居為內應,均有大功。他兄弟二人必以為,新帝非齊王莫屬。今忽推代王為帝,那劉章、劉興居如何能服?”

陳平笑望一眼張蒼,略一擺手道:“公可勿慮。私下裏,絳侯已允諾他兄弟:事成,以劉章為趙王、劉興居為梁王。他兄弟幾人,自可權衡其中利弊,即便齊王做不成新帝,他兄弟三人,亦必不會反。”

眾人聞此言,方覺釋然,都認定劉襄兄弟不足為慮。

次日,朝暾初起,天方黎明,諸臣議罷大事,都覺意氣滿懷。陳平見眾人再無異議,便狡黠一笑:“此等天下大事,僅我輩幾人議定,怕還不足以服眾,須廣召宗室、勳臣,為我助威,以壯聲勢。”

周勃道:“你這丞相府,終究還是氣悶,不如到北軍校場去,大會群賢,議定新政。要教那天下人都望風歸服,不敢懷有二心。”

陳平望望在座諸臣,一揮袖道:“正是此話!便有勞張公,將那宗正劉郢、朱虛侯劉章、東牟侯劉興居、典客劉揭、棘蒲侯柴武等,連同所有列侯,以及官吏二千石以上者,都請去北軍大營,共商宗廟大計。”

張蒼應聲而起,拱手道:“在下這便去請。”說罷便離座,大步出去了。

周勃在旁望望陳平,忽而笑道:“丞相隻顧了大丈夫,高帝幾位長嫂,亦不可缺。”

陳平忙道:“正是正是!這便有勞中謁者去請。隻不知高帝之嫂,還有哪幾位尚走得動?”

中謁者張釋當即答道:“尚有高帝長兄之妻陰安侯、次兄之妻頃王後,兩位夫人都還健朗。”

“那便好,都以車輦請來,與我輩同坐。料得此番陣勢,不由那四方不服!”

琅琊王劉澤頓時淚湧,唏噓道:“兩位長嫂多年不見,竟都還安好。”

周勃也甚是感慨:“虧得兩位長嫂原為田舍婦,與世無爭,不然何以能活到今日?”

陳平道:“還有那長嫂之子、羹頡侯劉信,雖庸碌無為,然名分還在,也一並請來吧。”

周勃大笑:“那位‘刮鍋侯’嗎?不說倒還忘了。稍後,我順路載上便是。”

陳平見事已妥帖,便起身朗聲道:“諸君,我等這便分頭去知會。今日撥亂反正,重開新局,於一夜之間議定大計,各位皆為功臣。須得再辛苦半日,一鼓作氣,要教那河清海晏,再無鬼蜮。”

眾人喊了一聲好,就都起身,步出丞相府門,分頭登車去了。

朝食過後,所邀各宗室、列侯及官吏,皆齊集於長樂宮外北軍大營,一時冠蓋如雲,遍布校場。待眾人分尊卑坐下,陳平便講明會議之事,來者無不歡呼。

宗正劉郢欣然道:“當今後少帝,來路本就不明,又生長於深宮,未離婦人懷抱,如何治得了天下?今迎回高帝之子,方為上計。”

劉章、劉興居兄弟二人,意在擁立長兄劉襄為新帝,未料事有變故,都不免悻悻。那劉興居便高聲發問道:“迎代王為新帝,可是諸臣共推?”

陳平拿眼斜睨過去,淡淡一笑,算是作答。周勃卻亢聲道:“不錯!此即天命也,今日議罷,便可迎回代王了。”

劉興居欲起身再詰問,卻被劉章死死拉住,隻得將話咽下,臉上猶有憤然之色。

陳平看見,卻佯作不知,隻管說道:“太尉昨日隻身入北軍,一聲‘擁劉者左袒’,便定了天下大事。我等老臣,食先帝之祿,用得著之處,便是在今日。今後無論何人,若再倒行逆施,諸呂便是他前鑒無疑!”言畢,逼視全場,竟致滿場鴉雀無聲。

那劉章聽得心驚,死扯住劉興居衣襟不放。劉興居也聽出陳平語含威脅,一時間不敢造次,隻是低下頭去不理。

周勃隨即起身,高聲道:“丞相說得好!諸君與嫂夫人若無異議,便可去迎代王了。”

陳平卻一笑,拉周勃坐下,交代道:“太尉莫急。那代王劉恒,現今終究為藩王,朝中重臣去迎,於禮不合。我這便起草征書,征召他返長安。待他入城之時,再行君臣之禮不遲。”

周勃這才明白,於是笑道:“哦哦!這等事,文臣說了算,老夫是多言了。”

陳平便喚過書佐來,口授公文一通。書寫畢,陳平接過,即向眾人高聲讀了一遍。

這一通公文,名為征書,實為委婉勸進。陳平在此處,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想到這征書一發,便不怕他代王托詞不來。

待陳平將征書當眾讀罷,眾人又是一片歡呼。四圍執戟的衛卒,也猜出是要換天子了,都齊齊舉戟,三呼萬歲。

周勃精神抖擻,一把拿過征書來,交給宗正劉郢,囑咐道:“謄畢,即蓋天子璽,勿延誤片刻,盡早遣使送往晉陽(今山西省太原市)。”

劉郢接過,轉身即去布置了。眾人正欲起身離去,周勃卻攔阻道:“今日大會,不可不賀!北軍別無長物,唯有美酒多如山積,請諸君暢飲一番再走。”

話音剛落,卻見劉興居騰地站起,發問道:“朝食方畢,卻又要飲酒嗎?”

劉章一個疏忽,未拉住劉興居,此時便惶急,直眨眼睛,示意劉興居不可妄言。滿場人不知劉興居此為何意,都屏息欲聽下文。

周勃拉下臉來,冷笑一聲道:“新歲即至,世事亦更新,如冬月忽聞春雷,當然要飲酒!小將軍有何見教?”

劉興居便躬身一揖,不卑不亢道:“朝食剛過,又欲飲酒,下臣以為於禮不合,恕不奉陪了!”說罷,便撩起衣襟,大步退了場。

眾人立時一片哄笑。劉章頓覺大窘,連忙起身去追。

周勃遂也大笑,揮揮手道:“小兒輩,有此脾性,倒也可嘉。諸君不必理會,且拿酒來。”

再說晉陽代王宮中這幾日裏,亦是頗不安寧。秋來大熟,農家所收穀粟,盡已入了打穀場,塞下人家都一派歡悅,唯劉恒卻夜夜不能安寢。因往年此時,胡騎最易來犯,劉恒幼年即與薄太後來此,年年逢秋,最為驚悸。

當年代國都城在代郡(今河北省蔚縣),離匈奴甚近,不利防守。劉邦平定陳豨後,將太原郡劃入代國,改代都為晉陽。晉陽之北,有奇峰險阻,好歹可以阻擋一下邊寇。

不料今秋並無邊警,倒是長安代邸[1]頻頻傳來密報,說長安城內人心不穩,老臣或將有異動。果然至九月中,天崩地裂,老臣在都中起事,將諸呂殺了個血流成河。劉恒聞報,亦驚亦喜,半晌合不攏嘴。稍一思忖,便急奔入後殿,告知薄太後。

那薄太後年已半百,患有目疾,受不得大驚嚇,聞訊隻是捫住胸口,喘息道:“恒兒,虧得我母子早年便避居於此,前者躲過了諸呂相逼,今日又不致受老臣挾製。”

劉恒道:“母後之言,正是兒臣所欲言。兒幼時遵父命,遠來北地,心中卻掛記長安,不能釋懷,然時日愈久,愈覺僥幸。以今日看來,此等苦寒之地,倒是個福地了。”

此時的劉恒,已然二十六歲,平素多有曆練,早出落成一位穩健之才。又與竇美人恩愛相諧,生了一女兩子,更是沉穩得多了。凡有國政,片時也不敢疏忽,總要與近臣商議再三。遇事一遵母命,二聽諫議,隻是小心守住這一方天地。

事過半月有餘,這日晨起,劉恒赴薄太後處問安畢,返回前殿,正欲坐下閱覽奏疏,忽有謁者上殿,急呼道:“大王,長安有來使至!”

劉恒心知必是老臣遣使前來,通報誅呂之事,便急忙宣進。

那朝中來使,是宗正府的一位曹掾,見了劉恒,不等開口,納頭便拜。

劉恒慌得站起身道:“朝使何必多禮,這教孤王怎受得起?”便上前要去扶起。

那朝使連忙自己爬起來,連連揖道:“大王,今昔已不同,看過這征書便知。”說著,便躬身將征書呈上。

劉恒匆匆閱過,不由臉色大變,疑似在夢中,不能相信。接著又看了一遍,方知是天大的好事落在了自家頭上。略思片刻,又疑心是老臣設下的圈套,便將征書置於案上,隻是沉吟不語。

那朝使看得急了,又揖請道:“朝中重臣,盛讚大王賢德,都盼大王早日入登大位,以安天下人心。請大王勿遲疑,小臣也好隨大王同歸。”

劉恒以手撫額,默然許久,方道:“朝使奔波數日,實在辛苦。都中之事,孤王也曾有耳聞,隻未料變動竟如此之大!敝國地處險要,乃匈奴南犯要衝,孤王一時脫不開身,請朝使先回去複命,孤王於半月之內,即可動身。”

那朝使便是一怔:“半月?諸呂伏誅,已有多日,少帝居深宮不出,難孚眾望。百官心甚不寧,恐日久生事,大王豈可延宕?”

劉恒擺擺手道:“你這便回朝吧,朝中又不是沒有天子。容本王略作交代,收拾行裝,再作計議。”

那朝使無奈,隻得叩拜退下,回朝複命去了。

待那使者一走,劉恒便急召屬臣前來商議。諸臣聞此意外,都驚愕不止,殿上頓時聲如鼎沸。

片刻,便有近臣郎中令[2]張武,出列奏道:“事若蹊蹺,必有其因。那朝中大臣,皆為高帝時舊將,習兵事,多詐謀,今欲奉大王為新帝,本意絕非止於此!以往彼輩,極畏高帝、呂太後之威,不敢有何異動。如今呂太後賓天不及一月,便群起攻殺諸呂,喋血京師,致天下震動。臣以為:此征書,乃是以迎大王為名,而掩其犯上之舉也,故萬不可信。古來以外藩入主者,多有不祥,大王切勿輕履險地,不如稱病不應召,以觀其變。”

張武言畢,諸臣多隨聲附和,都以為長安事未定,唯靜觀其變,方為上計。

此時列班中有一人急了,搶出一步,高聲道:“大丈夫,臨事豈能如此優柔!諸臣所議,多為非,大王不可誤信。”

劉恒抬眼看去,原是中尉宋昌,便笑道:“到底是武人膽大,宋公不妨盡言。”

宋昌即道:“以往秦失其政,豪傑並起,都以為天下屬己,而誌在必得之。然終為天子者,唯劉氏而已,眾豪傑遂絕了此念。那陳平、周勃等老臣,即便有包天之膽,也未必敢取劉氏而代之。”

張武聽了,便冷笑道:“在下倒要問,諸呂有何德何能,尚能險些奪了天下;那班老臣,又有何事不敢為?”

宋昌轉過頭來,逼住張武反問道:“郎中令可知,呂氏那群子侄,若不是姓了呂,又何來此膽?在下既敢勸君上入都,自有在下的道理。”

劉恒即頷首一笑:“中尉,你盡管說來。”

宋昌便道:“回稟大王,臣以為:一則,高帝子孫諸王,遍布天下,如犬牙交錯。劉氏宗室,若磐石之固,天下還有誰人不服其強?二則,漢家興,除秦苛政,約法令,施德政,百姓得以謀生計,彼輩能不感念劉氏乎?故劉氏天下便難以撼動。三則,往日呂太後以天子之威,立諸呂三王,擅權專製,然賓天未及一月,便有周勃僅持一節,馳入北軍,一呼而士卒皆左袒,擁劉氏而攻諸呂,頃刻滅之。此乃天授劉氏之尊,而非人意也!今大臣即是有生變之心,奈何百姓不為其驅使,黨羽雖眾,又豈可專有天下?況且劉氏天下,內有朱虛侯、東牟侯守宮,外有吳、楚、淮南、齊、代諸王拱衛,無人可以搖撼。今高帝之子,唯淮南王與大王幸存,大王賢明仁孝,聞名於天下,且又年長;故而諸臣欲迎立大王,豈非正在情理之中?請大王早做決斷,勿生疑也。”

劉恒聽了兩麵之詞,心中仍權衡不下。宋昌便又催促道:“千載難逢的好事,且萬無一失,君上還猶疑甚麼?”

劉恒苦笑一下,揮揮袖道:“各位且散了吧,容孤王稟明太後再議。此事譬如下注,尋常人所賭,不過是個榮華富貴;孤王這一賭,卻是要賭上身家性命,故而不可不慎。”

散朝後,劉恒急趨後殿,稟報薄太後。薄太後聞聽也是大驚,躊躇不能作答。兩人相對半晌,皆是無語。

劉恒見無人可以商議,隻得返回宣室殿,繞室徘徊,頓足歎息。稍後,竇美人前來問安,聞聽劉恒說朝中征書事,也是惶急,含淚勸道:“如此大事,君上務要小心。成敗如何,唯有天知了!”

劉恒聞言,不禁心中一動,便喚來近侍,吩咐去外間尋一位方士來,求一卦看看,也好安心。

未幾,一位方士應召而入。但見此人,天生一副異相,身體枯瘦,麵目黧黑,初看似獐頭鼠目之輩,細觀之,才覺其胸中大有韜略。

劉恒不禁好奇,遂問道:“看足下頗為麵生,請問姓名?”

那人叩首答道:“謝大王!小人陰賓上,一貫遊走四方,居無定所,於近日才來代地,今日乃初次見大王。”

劉恒笑了笑:“陰賓上?這名字好古怪。”

“微末小民,取個奇名,方可令人不忘。”

“哦?確有道理,孤王倒是記住了。今召足下來,欲問一卦,不為他事,單問那出行吉凶。”

陰賓上聞言,略一頷首,便取出蓍草來,擺來弄去,做了許多勢;又將一塊龜甲燒裂,細察其紋路走向。忽而,麵露喜色道:“回稟大王,是個吉兆!可放心出行。”

劉恒難掩心切,急忙問道:“那卦辭如何說?”

“此乃大橫之卦。占曰:‘大橫庚庚,餘為天王,夏啟以光。’”

“哦,此卦甚好,然卦辭卻陌生,為何從未聽說過?”

“不錯,此非《易》之卦辭,乃是民間所傳,靈驗無比。”

“這……孤王倒要討教了:所謂‘大橫庚庚’,究竟是何意?”

“庚,變更也。這一卦,說的是王位有變,就如夏啟承襲禹王。”

劉恒望住卜者,麵露疑惑道:“那麼‘餘為天王’又是何指?我早已為王,又何來甚麼天王?”

那陰賓上便幽幽一笑:“自是指天子無疑了。小的僅能釋卦辭,而不知其他。”

劉恒拿過龜甲來,喃喃道:“僅憑此紋,焉知是實是虛?”

陰賓上便跪下,拜了一拜,懇切道:“不瞞大王,小的操此業,已半生有餘,無一不靈驗,即是指鹿為馬,人家也信。大王既問卜,吾所言,虛虛實實,隻當是天意,不妨信之。”

劉恒不禁啞然失笑:“足下倒是爽直。操此行當,平日可得溫飽乎?”

“尚可。”

“除此而外,還有何種本領?”

“這個……在下還會借壽。”

“哦?如何借壽,且為我道來。”

“小的為人占卜,必有言在先,若肯借用壽數一歲,則酬金減半數,求卜者無不應允。”

“這如何使得?區區一歲,亦是人家的壽數!”

“市井小民,以眼不見者為虛。你索要一吊錢,他視同割肉;若求他借壽數,則無不爽快。”

劉恒聽了,不禁大笑:“倒也是。試問,你如今借了多少?”

陰賓上伸出一掌,答道:“若原壽以七十為限,小的已增壽至五百六十歲了。”

劉恒又拊掌大笑:“恭喜恭喜!然則,隨口一說,便可當得真嗎?”

陰賓上忽地雙目圓睜,炯炯有光,逼住劉恒問道:“人,可以欺天嗎?”

劉恒便一驚,背上竟冒出冷汗來,連忙拜謝道:“謝先生指教!孤王今後行事,凡出一言,必有踐行,絕不敢欺天!”

陰賓上這才釋顏,隨口又玩笑道:“大王命貴,何不也向臣民借壽?如此,益壽至五百年亦不難。”

劉恒連忙道:“不可不可。卜者以言行世,王者則以政服人。你向人借一歲命,不過是一句話;孤王向臣民借一歲命,則是萬人膏血了。”

陰賓上聞劉恒此言,麵露敬佩之色,隨之叩首道:“今日方知,代王賢明,真乃名不虛傳。小人所解的這一卦,料是也有八九分說中了。”

劉恒便淡淡一笑:“天意從來難料,你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今日便到此吧。”說罷,即召來少府,命賞賜陰賓上五十金,以車輦送返住處。

待陰賓上走後,劉恒便去與薄太後商議。薄太後聽了卦辭,忽想起了當年許負之言,脫口道:“原來,許負說我可‘母儀天下’,竟是應在了恒兒你身上!”

劉恒卻是一臉茫然,不明所以:“甚麼母儀天下?”

薄太後想到此事,唏噓不止,便將當年請許負看相的往事,向劉恒和盤托出。

劉恒聽了,心中更是忐忑,猶疑半晌,才囁嚅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大意。昔年趙王如意之禍,便是前鑒。”

薄太後想了想,斷然道:“你我母子,隱忍了二十餘年,今朝忽有天賜良機,若不取,恐是有違天意。可遣你阿舅,先入都探問,待探得萬無一失,你再應召也不遲。”

劉恒聽了,連連稱善,當即傳下詔去,遣母舅薄昭乘驛車赴長安,往太尉邸中去打探虛實。

那薄昭,乃薄太後唯一親弟。楚漢相爭時,因年少並無戰功,早年便隨了薄太後、劉恒來晉陽,一直在城中閑住。

劉恒將他召來,叮囑了一番,然後又道:“阿舅,此去長安,吉凶未卜,若你實不願去,也可作罷。”

薄昭僅比劉恒年長幾歲,正是少壯年紀,聞劉恒此言,立時膽氣陡生:“哪裏有此話!大王即是命我下油鑊,我亦不敢辭,況乎不過是往見太尉。”

劉恒大喜,起身執了薄昭之手,千叮萬囑,送下殿去。

薄昭心知事關重大,若劉恒入都順遂,則自家一生榮華不可限量。於是不計利害,登上郵傳車,日夜兼程趕路,恨不能一步便到長安。

待他進得城內,但見街頭安堵如常,百姓麵帶喜色,這才放下心來。遂直奔北闕甲第,尋到太尉邸,遞了名謁進去。

少頃,見周勃竟親自迎了出來,招手大笑道:“你便是薄昭?別時尚是少年,今日竟是個壯男了。老臣盼代王歸正位,正盼得急。來來,請隨我進來。”說罷,便拉了薄昭步入正堂。

兩人落座,薄昭便告知劉恒與薄太後之意,懇切道:“太尉,吾家……甥兒劉恒,實是可憐!出生至今,二十餘年小心翼翼,一句錯話不敢出口,算是在刀劍下活到了今日。大位不大位的,本非所求,望太尉如實相告:征書所言,可是真?”說罷,便移膝向前,連連叩起頭來。

周勃連忙扶住薄昭,安撫他道:“賢弟,萬勿如此!薄太後賢明,為世人敬仰,在下亦是心服。那代王賢名,更是無人不知。朝中老臣皆已衰老,不欲留下呂氏餘孽,免得三十年後孽子坐大,故有廢帝之議,豈是要圖謀傾陷劉氏?”

薄昭聞此言,忍不住傷心道:“十五年來,劉氏飄零無依,真的是怕了!”

周勃也甚感悲戚,便以實情相告:“我等老臣,正是激於大義,方有群起誅呂之舉。賢弟可放心,如今這天下,諸呂尚坐不成,哪個老臣還敢有貪心?前日征書,乃陳平丞相親筆所擬,字字懇切,並無虛言,皆是老臣們的一番心願。”

薄昭仍是心存疑慮,又追問道:“吾甥若入都,可做得真皇帝嗎?”

“你這是哪裏話?賢弟多慮了。那前後兩少帝,似兩個木偶一般,乃是呂太後專權所致,當今朝堂中,權勢大如呂太後者,可有誰人?賢弟莫非是疑我周某,欲挾持代王,而自為周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