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芷原本閉目待刑,這時睜開眼睛,望見棧道頂端的那人,心裏暗暗道了一聲:“陰長生。”乾坤也仰頭望著那黑衣人,依稀辨認出是陰長生。
數十間牢獄中的所有囚徒,此時停止了號叫之聲,全都望著棧道頂端的黑衣人。偌大一個幽泉下獄,刹那間一片死寂。
下泉閻羅看見黑衣人,臉色驟然大變,目光中掠過了一絲懼色。他猛地高舉手臂,遙指棧道頂端,大聲道:“對頭已到,幽泉獄眾蓮社信士聽令,即刻擊殺此人!”
上百個蓮社信士分立在鐵板棧道之上和八卦石台旁邊,此時除了乾坤之外,盡皆群起而動,抽出腰間的銀白色骨刺,沿著鐵板棧道向黑衣人飛奔而去。一時之間,整個幽泉下獄滿是鐵板震動的急促響聲。
開匣
那黑衣人正是陰長生。他巋然立在棧道頂端,等著眾多蓮社信士奔近,忽然縱身一躍,跳離了棧道,從空中疾速下墜。被生擒的二十幾人和數十個被關押的囚徒,瞧見了這一幕,禁不住大聲驚呼起來。
陰長生身在半空之中,忽然甩出鬼麵青銅匣上的鐵鏈,纏住了一個向外凸出的人頭石像,身子借勢一蕩,落在了往下三丈有餘的一個人頭石像上。他的雙腳在人頭石像上一點,再次飛身下躍,甩出鐵鏈纏住另一個人頭石像,又下行了三丈有餘。他片刻不停,不斷地縱身下躍,頃刻之間,便下行了數十丈的距離,抵達了洞廳的底部。上百個蓮社信士全都衝上了鐵板棧道,這時急忙掉頭,向洞廳底部飛奔而來。
陰長生一抵達洞廳底部,立即如流星趕月一般,大步奔向八卦石台上的下泉閻羅。他人還未至,陰沉的聲音已到:“終南捷徑何在?”伴隨聲音而至的,還有裹挾勁風的粗大鐵鏈。
下泉閻羅橫起手臂一擋,隻聽一聲沉悶的錚鳴,他竟用手臂將鐵鏈硬生生地擋了下來。他的袍袖被鐵鏈抽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黑黝黝的精鐵,原來他的手臂之上,套有一圈精鐵護臂。他擋下了這一擊,飛身躍下八卦石台,衝向木芷,掌心裏的虎爪一張,便向木芷的肩頭抓去。他知道陰長生救木芷一事,以為陰長生當真對木芷有情,此時想擒住木芷,以便要挾陰長生。
虎爪是精鐵打造,木芷的肩頭一旦被抓住,勢必皮開肉綻。乾坤立即飛身搶上,陽匕削向下泉閻羅的虎爪。虎爪抓在了陽匕上,以陽匕的鋒利程度,虎爪竟未斷裂,隻是多了一道凹痕。
下泉閻羅抬眼盯著乾坤,見乾坤是一個蓮社信士,喝道:“你敢叛主?”他喝聲未落,陰長生已從側麵縱身掠來,鬼麵青銅匣掃擊他的麵部。他急忙躍開,身子一翻,回到了八卦石台上。陰長生飛身追到八卦石台上,攻勢如狂風暴雨,向下泉閻羅疾攻而去。
乾坤趁機用陽匕削斷了木芷身上的鐐銬。木芷瞧見了陽匕,眼睛一亮,輕聲道:“乾坤?”乾坤低聲應道:“是我。”木芷臉色一喜,嘴角的酒窩露了出來,道:“你還活著,我以為你已經……”聲音一頓,嘴角的酒窩仍在,明亮的眼睛裏卻泛起了淚光。乾坤見她眼中含淚,顯然是因為他還活著,這才喜極而泣,心裏不由得一陣歡喜。
木芷和乾坤的聲音雖然輕細,但其他被擒住的二十幾人就在身旁,全都聽見了,又看見了陽匕,是以知道眼前這個蓮社信士是乾坤假扮的。見乾坤沒有死在陰泉獄,而且出現在了幽泉獄中,眾人委頓的神色都是一振。
木芷凝視了乾坤片刻,忽然收斂神色,移開了目光,向八卦石台望去。她原本隻是為了避開與乾坤對視,這才向八卦石台隨意一望。但就是這麼隨意一望,她望見了陰長生,目光便再難移開。
乾坤早已習慣木芷這種突然的態度轉變,心道:“你能為我歡喜,為我擔憂,哪怕隻是一瞬,我也心滿意足。方才水之湄提及你的心願,說到了什麼長生不死和起死回生,看來你的心願終究與長生不死有關。我一定會闖上碧落天,不但將那位主人擊敗,也要幫你了卻心願!”他如此一想,也轉頭向八卦石台看去。此時在八卦石台之上,陰長生威勢凜凜,一出手便將下泉閻羅壓製得毫無還手之力。下泉閻羅的兩隻虎爪不斷地抓向陰長生,每一抓都是剛猛迅疾,卻碰不到陰長生的一片衣角,反倒是鬼麵青銅匣的每一擊,都結結實實地擊打在下泉閻羅的身上。乾坤早在仙塋園便見過陰長生出手,當時陰長生曾用鬼麵青銅匣對付鬼獸,他那時便知陰長生極為厲害,然而此時見了陰長生攻擊下泉閻羅的身手,方知當初陰長生對付鬼獸時根本未盡全力。他已見過五行士、道藏一葉和孟婆等厲害人物,然而此時陰長生的實力之強勁,卻是他前所未見的,自然令他驚駭無比。也正因為如此,木芷才會望著陰長生出神。
下泉閻羅已是第二次與陰長生交手,心中越發驚懼。他長年鎮守九泉獄的第七層下泉獄,掌控著下泉獄中的所有機關陷阱,從沒有一個人擅入下泉獄之後還能活著闖出去,直到陰長生的到來。下泉獄設有三個機關大陣,按照“天、地、人”三才之道,分為天羅陣、地脈陣和非人陣。陰長生從苦泉獄闖入下泉獄,首先進入了非人陣。非人陣布滿了機關傀儡,分為木傀儡、石傀儡、銅傀儡、水傀儡和火傀儡,陰長生識破了這些傀儡之間的五行生克之道,引動彼此相克的傀儡相互攻擊,大破非人陣,殺死操控機關傀儡的蓮社信士,闖入了地脈陣。非人陣被破,乃前所未有之事,下泉閻羅大驚之下,親自坐鎮落砂走石、流沙陷土的地脈陣,想坑殺陰長生於陷阱之中,反倒被陰長生看透地脈所在,闖過了所有陷阱,殺死護衛下泉閻羅的蓮社信士,將下泉閻羅生擒。陰長生用鐵鏈纏住下泉閻羅的脖子,逼他說出終南捷徑的位置。他跪地求饒,告訴了陰長生假的終南捷徑,將陰長生騙入了最後一個機關大陣——天羅陣。天羅陣暗藏了斧錘、飛針、三叉刺、滾釘網、穿心箭、斷頭刀、琵琶鉤等十八種致命機關,以風力和水力驅動,殺人於電光石火之間,一旦生人踏入,勢必九死一生。下泉閻羅依靠天羅陣困住了陰長生,趁機逃出下泉獄,退入幽泉獄中,恰逢幽泉閻羅正在神明室裏閉關煉毒,他擔心陰長生會闖過天羅陣,於是來不及等幽泉閻羅出關,便召集幽泉獄中的蓮社信士,拿出幽泉獄中的各種厲害毒物,在幽泉上獄布置毒陣,然後打開通往下泉獄的獄門,一旦陰長生從下泉獄闖過來,便將其引入毒陣,將之毒殺。然而木芷等人忽然從陰泉獄裏逃出來,誤入毒陣,將毒陣破壞,那蓮社信士二次布置毒陣時,未等毒陣布好,陰長生已闖過天羅陣,殺進了幽泉上獄。那蓮社信士抵擋不住陰長生的攻擊,步步退入幽泉下獄,最終被逼落絕壁,活活摔死。此時下泉閻羅不得不再次與陰長生對敵,甫一交手,竟覺得陰長生比前一次在下泉獄中交手時還要厲害幾分,前一次他還能攻擊到陰長生的身體,此時卻壓根兒碰不到陰長生。
九泉獄的各層鎮獄閻羅本領不同,譬如,陳泥丸乃煉藥之主,九泉獄中的所有醫藥傷藥皆是出自他之手;幽泉閻羅為煉毒之主,九泉獄中的所有劇毒都是由他所煉,連孟婆用的孟婆湯也是源出於他;下泉閻羅乃是九泉獄的機關之主,各層的獄門機關皆是由他打造,他不僅掌控各種機關陷阱,也為自己量身打造了一副精鐵護甲,穿在灰色大袍的裏麵。此時他抵擋不住陰長生的攻擊,鬼麵青銅匣不斷地擊打在他身上,與精鐵護甲相撞,發出錚錚脆響。他原以為有精鐵護甲在身,隻要防住脖子以上的要害部位,便不會受到任何損傷。然而鬼麵青銅匣的每一擊都是力大無窮,竟震得他五髒六腑不斷湧動,喉頭隱隱發甜,一口血吞咽不住,從嘴角湧了出來。他急忙捏握虎爪,牽動機括,精鐵護甲頓時發射出一撥接一撥的飛針暗器,卻要麼被陰長生避過,要麼被鬼麵青銅匣擋下。九九八十一枚飛針暗器射盡,卻無一枚命中陰長生,下泉閻羅隻能竭盡全力守護頸部和頭部,然而眼前黑影旋動,頸部驟然一涼,已被鐵鏈纏住。
陰長生大手一拽,鐵鏈驟然纏緊。下泉閻羅的頸骨哢哢作響,幾乎碎裂,隻覺得氣息窒塞,呼吸變得極其困難。他滿臉懼色,再也無力反抗,雙手抓著鐵鏈,猛地一下跪在了八卦石台上,口中斷斷續續地道:“饒……饒我性命……我告訴你……終南……捷徑……”
直到此時,上百個蓮社信士才從鐵板棧道上衝下,團團圍住了八卦石台,眼見下泉閻羅被陰長生製住了要害,一時之間不敢輕舉妄動。
陰長生環視上百個蓮社信士,嘴裏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字:“說!”
下泉閻羅一隻手指向膝下的八卦石台,道:“下……下麵……在神……神明室裏……”
“打開!”陰長生冷聲說道。
下泉閻羅道:“打……打不開……”
陰長生手腕一緊,下泉閻羅頓時臉皮漲紅,神色痛苦,喉嚨裏嗬嗬作聲,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一個蓮社信士朗聲道:“神明室的鑰匙在本獄閻羅大人身上,閻羅大人正在神明室裏閉關煉毒,無人能從外麵開啟室門。”另有一個蓮社信士喝道:“快放了下泉閻羅大人,膽敢傷害下泉閻羅大人的性命,我們必將你碎屍萬段!”
陰長生目光一寒,右手猛然用勁,隻聽哢哢之聲暴響,下泉閻羅頸骨斷裂,腦袋低垂下來,嘴裏鮮血狂湧,就此斃命。他臨死之前,喉嚨裏“嗬嗬”狂叫,一句“你究竟是誰”到了嗓子眼,終究沒能說出來。
在場眾人,無論是蓮社信士,還是被生擒的二十幾人,或是數十間牢獄中的囚徒,盡皆大驚。乾坤見陰長生被上百個蓮社信士團團圍住,本以為他會拿下泉閻羅的性命作為要挾,沒想到他竟突然動手,直接取了下泉閻羅的性命。木芷瞧見這一幕,心中的驚駭之情無以複加,一對妙目望著陰長生,一顆心怦怦狂跳。
上百個蓮社信士呆了一呆,隨即揚起骨刺,勢如一圈紅色狂潮,向八卦石台上的陰長生席卷而去。
陰長生麵色陰沉,將鬼麵青銅匣豎在身前,掌心抵住匣頭,猛然用力一壓。“哢”的一聲輕響,鬼麵青銅匣頓時從中裂開,豎著一分為二。十三道寒光從鬼麵青銅匣中炸裂開來,衝在最前麵的幾個蓮社信士隻覺得眼睛一花,下意識想向後退避,然而身後有更多的蓮社信士湧來,實在退無可退,一時間血光飛濺,幾個蓮社信士咽喉飆血,同時倒在了八卦石台的周圍。
剩餘的蓮社信士腳步一頓,目光齊刷刷地望向陰長生。隻見陰長生一身黑衣濺滿了鮮血,雙手橫持在胸前,手中握有一條極長的鎖鏈,鎖鏈上每隔一尺二寸的距離,便有一道冷冽的寒光,一共是十三道寒光,竟是墜著十三柄形狀各異的兵刃。
眾蓮社信士隻頓了一下,隨即大聲喝叫,踩著剛剛死去的蓮社信士的屍體,眨眼間便衝上了八卦石台,向陰長生圍殺而去。陰長生大臂一甩,鎖鏈飛旋而出,一道道寒光掠向蓮社信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