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碧海長鯨(1 / 3)

此時此刻的唐宋裏,一個穿著牛仔服的青年用懷疑的眼光看著簡要,“你就是重簡方略的負責人?”

“不許對簡先生無禮。”青年身後一個頭發糾結的幹瘦老頭對著青年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一邊露出掉得七零八落的牙齒對簡要殷勤地笑道:“簡先生,這是我的幹兒子鄭鐵。異一級,擅長控製金屬。給簡先生演示一下。”

被喚作鄭鐵的青年眼神在簡要臉上打了個轉,右手不情不願地摸上左手上的三枚戒指,右手一畫:無數金屬絲隨著他手指畫出的痕跡,在半空中如同柔軟的飄帶一樣飛躍、旋轉,穿梭於彼此之間,又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指拿著煙花在空中揮舞一般,細細的弧線,流暢地遊走;手一握,金屬絲頓時消失,一把兩寸長的鋒銳刀刃赫然夾在了中指和食指間,薄如浮冰的邊緣,平直如線,冷冽的寒光仿若在平如鏡的刃壁上滑得站不住腳,傾瀉如水;手一揮,刀鋒瞬間沉入手心,再猛地張開頓時化作無數牛毛小針向一邊牆上撲去——裝在橡木色畫框裏的藍色鳶尾花油畫頓時被紮成了篩子。

簡要掃了一眼油畫,目光在青年的手指、手腕、脖子、耳朵和衣服上走了一遍:上麵都有著金屬質的飾品,應該是為了隨時能夠使用金屬預備的。

鄭鐵做完這些,便一言不發,但骨子裏的倨傲溢於言表。

簡要麵色平靜如常,“一定要手接觸到金屬才能控製,還是身體隨便什麼部位接觸到了都能控製,或者在周身一定範圍內都可以控製?對金屬的控製有沒有條件限製?比如一定要是某幾種金屬才可以,還有最長可以控製多久,控製的重量有多少,會不會被什麼因素影響效果……”

這幾個問題全部直戳要害。對於聰明人,隻要知道了能力的具體數據,就等於有了製勝的策略。畢竟這世界上絕無無敵的能力。

鄭鐵聞言果然不悅,“紙人的天賦是能隨便透露的嗎?連這個規矩都不懂,虧你還混……”

鄭鐵話未說完,老頭又是一巴掌拍過去,“你懂什麼!聽簡先生說話!”

簡要對於青年的詰問和質疑並沒有生氣,隻是將椅子轉了個方向,望著鄭鐵:“紙人之間默認彼此隱瞞天賦的規矩我自然知道。但那隻限於沒有什麼交集的陌生人之間。如果你在我這裏,問你會做什麼,能做到什麼程度,你卻不說或者隻說一半,你覺得我該如何用你?”

“聽見沒有!如果你自己藏著掖著,簡先生將來怎麼重用你?”老頭連忙幫腔。

鄭鐵眉眼間依舊有些不耐煩,但卻沒有反駁老頭的話。他盯著簡要問:“在我回答這些問題前,我想先問簡先生一個問題——重簡方略成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簡要的目光直視著他,“重簡方略,顧名思義,一切從‘簡’。它是獨屬於我家少爺的私人組織,使命隻有兩個:第一,保護他的安全。第二,做他想做的事情。還有其他問題嗎?”

直到鄭鐵扶著老頭離去,簡要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才露出濃濃的思考之色。他撥通一個電話,“最近加入重簡方略的異級數量又猛增不少,是您在背後推波助瀾吧?”

他說的雖是問句,但用的卻是陳述事實的語氣。

話筒那邊傳來輕笑,“這樣不好麼?你不是正需要人手嗎?小墨之前被人誣陷作弊,若不是我推薦的人,你怎麼能這麼快查到罪魁禍首?”

簡要的手指在桌麵上滑動,眸光更加精銳,“如果您真心實意想幫忙,我會舉雙手歡迎。但如果您別有用心的話,我可不會為他人做嫁衣。”

對方雖是他的入世之師,但這不代表他會對這個老家夥放鬆警惕。簡要比簡墨看得更透徹,這個老家夥看似毫無意義的舉動背後,都蘊含著旁人難以察覺的意圖。往往隻有當事情被揭破的那一天,你才會察覺。

“你若懷疑我借機安插眼線,我保證以後不再與他們聯係。”話筒那邊的聲音始終輕鬆而坦誠,“再說以你的智商,就算我有什麼企圖,還不是很快就被你看破?”

對於一個你怎麼試探都感覺是刺到棉花裏的人,簡要也覺得十分棘手。雖然他自認不會吃這個老家夥的虧,但無法預測和控製對方的行為,總讓他有一種淡淡的無力感。

“最好是這樣。”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簡要輕輕點下掛機。

這個時候,簡墨剛剛走回寢室,有些心不在焉。他一路想著樓船雪在活動中心樓下說的那句話,心中也有些疑惑。

簡要的天賦是很高沒錯,但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時間的。他造生至今,滿打滿算不過兩年七個多月,說簡要現在能夠在楚中市呼風喚雨,簡墨相信;說他可以在東二十七區手眼通天,簡墨也能相信。可是簡墨決定報考京華大學,也不過是去年五六月間的事情,到現在也不過半年多的時間。這半年時間建立起的情報網,就能把兩天前開除的監考老師,今天去哪家公司上班,公司股東和學校裏的誰有什麼關係都能查清——這確實有點不合常理。

是自己對兒子的天賦認知太過不足?還是簡要早就算到自己會有來京華的一天?簡墨搖搖頭,決定找機會去問清楚。

“你搖什麼頭?”薛曉峰奇怪地看著他,“想什麼呢?”

簡墨自然不能說真話,轉念想到另一件事,於是問道:“陳元,你知道往年小話劇的演員最後都是怎麼安置的嗎?不會在狂歡會表演結束後就丟棄了吧?”

“丟棄?”陳元從筆記本上抬起頭,眼神裏難得出現了不可思議,“你不知道一個紙人話劇團能夠創造多少價值嗎?”

盡管泛亞將文學創作視作一種罪大惡極的浪費,但人們本能的精神需求卻始終無法抹殺。新紀元沒有電影、電視劇,也沒有小說和動漫,勉強為大眾價值觀所能接受的,便隻剩下作為造紙師練筆副產品而存在的話劇了。而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比一型紙人更能完美地刻畫人物的形象和內心——他們本身就是角色“原型”。一型紙人本就難寫,受歡迎的故事在新紀元更是千金難求。

“我隻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講述舊紀元幸存者在大洪水中求生的話劇,主創不過是一名十級普造紙師。但這個話劇紅了整整五年,所賺的財富讓這個造紙師一度排入了泛亞造紙師財富榜前五十。你要知道造紙師財富榜上,連特造師都難見幾個。”陳元瞥了若有所思的簡墨一眼,“我看狂歡會那部小話劇,若運作得當,受歡迎的程度應該不會比它差。”

問題是,這世界上哪有幾十年不退的熱度?等故事被觀眾厭倦時,紙人所有的價值便被造紙師壓榨殆盡。也就是說,如果葉青昨天沒有被他帶走,那篇文中的劇情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在葉青未來的生命中重演,直到被人們厭倦,或死亡。

想到這裏,簡墨握著水杯的手忍不住收緊:昨天就應該讓葉青他們把他揍個半身不遂。

這時手機響了一聲,簡墨看了一眼屏幕,然後也打開筆記本,登錄點睛紙筆論壇——果然又是駱駝的留言。

“墨力,M8真的隻做兩支啊?”駱駝發了個討好的小人頭像,“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的作品!”

兩門考試加上狂歡會的活動,平常還要正常上課,簡墨覺得自己能夠擠出時間設計出M8已經夠不錯了。更何況M8本來改進就比較大。崔明告訴簡墨,這完全可以視作一項新技術。作為首次采用這種技術的作品,M8係列的數量絕不能多。崔明決定申請了專利後,再采用拍賣競價的方式來出售這兩支筆。

於是,從M8被掛上點睛紙筆的拍賣台後,駱駝就開始天天留言騷擾他。

看在老顧客的麵子上,簡墨隨手回複了一句“我知道了”以示看到。

“你到底知道什麼啊……”駱駝又打了一大堆話過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賣一支給我吧,價錢隨便你開。我會祈禱紙爹保佑你的。”

見駱駝又請出紙人之父,簡墨知道再回應又要沒完沒了,不得不複製了崔明的電話給他,然後果斷合上了筆記本。

薛曉峰好奇地繼續問:“今天學生會發了什麼獎勵沒?剛剛我還和陳元討論,這次狂歡活動辦得這麼出色,學校到底會發些什麼獎品呢?”

簡墨見陳元的眼睛看都不看這邊一眼,一副“我不感興趣”的表情,就知道剛剛薛曉峰必定拉著他“單方麵討論”了許久。

“碧海長鯨?”薛曉峰大叫道,“你竟然有三周的通行時限!天啊!”

“怎麼了?”簡墨問道,“那個地方很好玩?”

陳元這時居然轉過頭,對他露出詫異的目光。簡墨便知道自己不小心又暴露了常識盲的屬性。

“你不知道碧海長鯨?”薛曉峰震驚地看著簡墨,“你怎麼比我還像是小地方來的?那可是全泛亞最有名的紙人集境之一!一年隻開8000周。8000周,不是8000人!平均每日境內遊客人數還不到兩百。天哪,我好想去一次!”

陳元忍不住開口加入:“那裏我去過一次,但隻待了一周。去過碧海長鯨,再去其他紙人集境,就會覺得索然無味。”

“什麼,阿元,你不但去過碧海長鯨,還去過其他紙人集境……”薛曉峰抱頭哀號,“你們怎麼都這麼好命?!”

猶豫不決之下,簡墨決定打電話給連蔚,“如果隻是紙原比例高些,我覺得也沒什麼必要去。雖然考完就是寒假,可一去就是三周,新年就得在外麵過了。”

“紙人集境是指人為建造的紙人聚居地,不是你以為的像六街那樣的地方。”連蔚解釋道,“碧海長鯨確實不錯,安全係數也高。既然學院給了三周時間,機會難得,你不如就在長鯨島上過年吧。”

在連蔚的堅持和未知的誘惑下,簡墨最後還是踏上了前往碧海長鯨的路途。

這次拿到碧海長鯨通行證的四十二個學生會成員,報到地點居然各不相同。背著簡要準備了三天的旅行包,簡墨站在指定地點——秋山風景區最高峰的峰頂,安靜地等待著接自己去碧海長鯨的人。

隻是,這裏除了一麵人工開鑿的逶迤小道外,其他三麵都是萬丈深淵。簡墨站在欄杆前,四下眺望了一眼,除了滌蕩山澗的白色雲霧和絕壁上隱約可見的迎客鬆外,連一隻鳥的影子都看不到。所以,他在等的到底是什麼?就算對方是開著直升飛機來接他,這山頂也沒有停機坪啊?

第五次去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為:6點55分。對方該到了吧,簡墨心想。

就在這一刻,他眼前霞光萬道,盛開如蓮。

那柄驀然而至的長劍,長約兩尺七寸,其身湛然若有光,於翻湧的白色雲霧中巋然不動。

輕踏劍身的是一道青色身影,衣袂翩翩,形容瀟然。

簡墨此刻腦子裏如同《祝願》裏的祥林嫂一樣,翻來覆去想:我單知道這個世界有異級紙人,卻不知道有人已經把劍仙給寫出來了。

踏劍之人見到愕然瞪大眼睛的簡墨,臉上並無異色。他微微打量了簡墨一番,含笑拱手問道:“在下賀子歸,來此迎接前往碧海長鯨島的曆練者。閣下是否是謝首謝公子?若是,可否出示一下撫心牌?”

碧海長鯨?那不是瓊華山昆侖派,不,昆侖山瓊華派嗎?簡墨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從衛衣袋裏拿出通行證遞了過去。

碧海長鯨的通行證是一枚青玉的平安無事牌,牌頭是浪湧鯨噴雕紋,下掛墨綠色流蘇玉穗,官方名字叫作撫心牌。

賀子歸見到撫心牌,神色更加認真,衣袖一翻,跳下飛劍。

那柄飛劍於半空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準確無誤地插回他背後的劍鞘中,同樣的墨綠色劍穗來回跳蕩了好幾下,看得簡墨滿目豔羨。

“果然是謝公子。歡迎前往長鯨島,請隨在下一同出發吧!”賀子歸檢驗一番後,將撫心牌還給他。

簡墨依依不舍地收回盯著飛劍的目光,道:“可我們怎麼去呢?我既沒有飛劍,也不會禦劍飛行啊?”

賀子歸這才發現自己的飛劍竟已經自行回鞘,不由得苦笑一聲告罪:“小家夥調皮,請謝公子不要見怪。連山——”

飛劍磨磨蹭蹭地從劍鞘裏出來,宛若有靈性一般,討好地挨了挨賀子歸的胳膊,卻把劍尖向簡墨挑了挑。簡墨看得滿頭黑線,這是對凡人的鄙視嗎?

“連山,不得對客人無禮!”賀子歸見狀,板起臉嗬斥,“立刻啟程!”

簡墨抱著賀子歸的腰,小心翼翼地踏上寬不足兩寸的劍身,有點擔心這柄薄薄的飛劍能不能擔得起兩個人的重量——畢竟秋山之巔海拔超過一千八百米。

“謝公子不必擔心。連山協助我接引曆練者已有數百次,從未出過差池。”賀子歸大概感受到簡墨的忐忑,溫和地說。

果然一等簡墨雙腳離地,飛劍便毫不費力地呼嘯而去。

此時,太陽升起不久。層層雲海之上,蒼穹淨若琉璃,呈現一片美麗的漸變色,從赤到橙,由白轉藍。耳邊的風聲嗚嗚,鼻間的空氣清冽,簡墨閉上眼睛,想象自己身如鴻鵠,穿越長空,感覺神奇而愜意。

雲上的旅程不過二十分鍾,他們便已經行至海上。出海大約十分鍾後,簡墨再未見任何人跡。飛劍的軌跡也開始變得自由隨性起來了,一會兒貼著粼動的海波飛行,惹來海豚追逐;一會兒在天空穿梭,與海鷗嬉戲……簡墨在看到第三條鯨魚躍出海麵後,不由得心想,叫長鯨島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大約又過了三四十分鍾,簡墨的新奇感逐漸消散,久立的僵硬感慢慢升起:“賀……公子,我們還有多久到長鯨島?”

賀子歸笑道,抬手一指,“那裏就是了。”

簡墨精神一振,放眼遠眺,便見廣闊無垠的海平麵上慢慢升起一座小島。

小島的西北是起伏的綠色山巒,東南是一座小鎮。以小鎮為中心,向外散落著許多房屋建築。島的外延是淺色的沙灘。周圍分布著若幹更小的島嶼,如同珍珠一樣撒在海中。海中碧波躍金,白鷗散集,漁船星布。誠然人間仙境矣。

接近小島的時候,仙劍的速度明顯變緩。

“碧海長鯨包括一座主島,六座副島。主島即長鯨島,本地居民共有五百餘,大多居住在此島,其中九成以捕魚和種植為生。”賀子歸介紹道。

“那像你這樣的——修仙者,島上有多少呢?”簡墨好奇地問。

賀子歸笑起來,“謝公子以為,何為修仙者?”

簡墨試探著回答:“以成仙為目標或者學習仙術的人?”

“那成仙前呢?”賀子歸搖頭,“我們也要飲食休憩,耕耘勞作……修仙者其實與常人並無不同。”

簡墨的腦子裏立時湧出閱讀器中上百篇修仙文的設定,即將脫口而出時又頓住了:那些不過是小說裏的情節。

“我不知道。”簡墨老實地回答,“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謝公子可在這二十一天裏慢慢思索。”賀子歸似乎也並不指望簡墨能夠答出個所以然來,繼續介紹道:“來碧海長鯨的曆練者多喜在長鯨島的東隅城中落腳,一則環境熱鬧,消息靈通;二是物品豐富,生活方便。島上海產與果品都屬上佳,手工藝品也頗受曆練者的歡迎。不過如果謝公子喜歡清幽閑逸的生活,亦可選擇去林間、海邊體驗一番。”

賀子歸話音才落,簡墨恍然感覺自己好像穿過一道透明的屏障,頓感迎麵的風力一減,眨眼間進入碧海長鯨的境內。俯眼看去,他們腳下一條寬闊的灰白色道路,正從海邊懸崖處一直延伸到東隅城門口。

他身前的賀子歸道:“此路名西來道。”

簡墨隻覺眼前一花,失重感驟生,但不過數秒,足底便傳來腳踏實地的感覺。他定睛一看,發現自己正在西來道的起點上——背後是碧海狂波,身前卻是平整如削的寬闊平台。平台中心地麵刻著一隻巨大的鳥,左側立著一座古香古色的迎客亭。亭子簷走如飛,匾額上用隸書字體寫著“青鳥亭”三個字。

簡墨的目光順著平台向西來道那邊看,仙韻十足的東隅城如同石獅一般,盤踞道路的盡頭。城上旌旗飄揚,城下人來人往。

“謝公子既是第一次踏入碧海長鯨,作為接引人,在下還需告知公子碧海長鯨的九大禁令。望謝公子入鄉隨俗,切勿觸犯。”賀子歸突然神色肅穆起來,不見之前的溫和,“碧海長鯨一禁惡言辱人;二禁鬥毆殺傷;三禁坑蒙拐騙;四禁偷竊強盜;五禁調戲奸淫;六禁強買強賣;七禁誣陷造謠;八禁私刑私囚;九禁夜間喧戲——節日除外。這九項禁令無論對本地居民,還是對外來曆練者皆一視同仁。若在島上發生任何糾紛,謝公子可至城中不可涉台提出申訴,會有我思峰的長老出麵,公正公開地解決此事。”

簡墨亦正色回答道:“我知道了。”

“在下隻能送公子到此。接下來的路,公子要自己走了。”賀子歸見簡墨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神色微柔,“最後還有一事需要提醒謝公子,碧海長鯨流通的錢幣乃是銅板和金銀,本地居民不接受外界的錢幣。”

賀子歸言畢,一揖手便禦劍離開,剩下簡墨站在原地傻眼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全身,隻有脖子上的銀鏈——是絕對不能花掉的。但除此之外,哪來的金銀呢?

步行了半個小時抵達了東隅城,簡墨直接找到當鋪,將背包裏能當掉的東西都當掉了。手機當然是拒收的——碧海長鯨根本沒有信號。魂筆是他以過去的自己為對象,以簡要未來的異能寫造為需求設計的,采用了最新的雙槽導流,正在最後的修改階段。他舍不得隨時可能冒出的靈感,因此最近一直帶在身上。點睛也配好了一份,方便隨時調試。除此之外,大都是好東西:精鋼的軍刀、多功能水壺、急用藥品、高能量巧克力……都是當鋪願意接受的。

既然要住三周,簡墨索性買了兩套本地居民的便裝和一些米麵鹽油,借住在了一戶漁民家裏。不得不說古人思想純良,房租不收,還提供被褥,隻是每日清晨要跟著主人家一起出去打魚半日,其他時間倒是可以自由支配。

聽見外間隱約的動靜,簡墨便一骨碌爬起來,利落地穿上布衣,將撫心牌掛在腰上。可他一走出房間,主人家的娘子就對著他笑得直不起腰來:“謝郎君,衣服應該是右衽,左衽是死人的穿法。”

簡墨頓時赧然,心道難怪剛剛總覺得哪裏不對,隻好回房間去重穿。他這才發現衣服裏是有帶子的,剛剛黑燈瞎火的居然沒有看見。

等上了漁船,簡墨才發現,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他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天不亮就出海,太陽出來再去不也一樣嗎?

漁民大叔笑答:“也不是每天都這麼早出來,潮水漲得太厲害的時候會出來得晚些。小郎君,你不做這一行不知道。這是老天爺定的規矩,遵守它就有魚吃,不遵守就要倒黴。”

冷冽的空氣已經把簡墨的瞌睡趕得差不多了,這時他才靜下心來打量周圍的景色:可惜除了海水,還是海水,簡墨再未見到一個如賀子歸般的修仙者。難得到一個滿是異級紙人的地方,卻不能隨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生活,難道這次他要入寶山卻空手而歸?

“大叔,修仙者都住在哪兒啊?”簡墨心想,也不知道這裏的普通人知不知道修仙者的居住地。估計不是在什麼奇峰險崖,就是被什麼陣法掩蓋著。

漁民大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住在哪兒?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啊,長鯨島所有居民都修仙啊!”

京華市湖平區,丁家別墅。

丁一卓正拿著一塊潔白的毛巾,仔細地擦著一支通體漆黑的魂筆,對著放在筆架格板上的手機說:“上次我說的事情,試驗得如何?”

“丁先生,試驗結果已經出來了。”電話的外放中傳來回答,“很讓人吃驚。”

丁一卓微微蹙眉,“等等。”

他將毛巾放到一邊,將魂筆小心地擺回原來的支架,看了一眼,然後關上玻璃門,接著拿起手機坐到一邊的沙發上,“說吧。”

“我們召集了24名普十級以上的造紙師和8個非天賦者進行實驗。第一組8個造紙師,8個非天賦者,將非天賦者創作的原文交給造紙師寫造;第二組16人全部為造紙師,再分為A、B兩個小組,A組造紙師創作原文,然後將原文交由B組造紙師寫造。

“等所有紙人誕生後,我們發現,第一組中,所有紙人忠心暗示的對象都是造紙師本人。可是第二組裏,A組造紙師寫造的紙人,忠心暗示卻在B組的造紙師身上。反之亦然。”

丁一卓心道果然如此。內容原創之人在創作之時是否擁有造紙天賦,這一點是關鍵。盡管謝首發生了魂力暴動,但是寫下那篇小說時,他的天賦是存在的,因此造紙原理默認,謝首才是小話劇演員們忠心暗示的歸屬對象——這對那日蘇圓所說之事,便有了很好的解釋。

“我們還有一個發現。在第二組中,A組造紙師寫造的紙人雖然更聽B組造紙師的指令,但是如果B組造紙師不在現場,或者在第一次給予明確指示前,A組造紙師的指令也能夠影響紙人。”電話那頭繼續彙報。

這是說忠心暗示的歸屬還存在優先級嗎?丁一卓眸色一深:如果作為原文創作者B組造紙師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紙人的忠心暗示最高優先級是否會變成A組的造紙師呢?

他突然從鬆軟的沙發上起身,來回走了幾步,才對電話那頭說:“我知道了。這次試驗的結果盡快公布出去,但不要掛我的名字,和丁家也不要扯上任何關係。還有,”丁一卓握著手機的手突然一緊,“盡快讓齊家人知道這個試驗結果。”

過了幾分鍾,傳來敲門聲。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扶著手杖推開門,見丁一卓拿著手機站在房間中央出神,不由得笑道:“在想什麼呢?”

“爺爺,實驗的數據出來了。”丁一卓把手機放在書桌上,轉過身將實驗結果簡單說了一遍,“和我猜想的基本一致。”

“這不是很好嗎?告訴齊家就可以了。”丁爺爺在沙發上坐下,把手杖靠在一邊,望著孫子挑起眉毛,“難道你怕他們不信你?”

“他們信不信,對我來說不重要。就算此事是蘇圓挑的頭,他齊偉得了便宜不收手,還要去挑釁謝首,挨打也是活該。”丁一卓輕輕搖搖頭,“我實驗的目的主要是為自己解惑。不過,謝首現在隻是一個非天賦者。齊家不敢對我們怎麼樣,對付一個謝首卻綽綽有餘。”

“難得見你對一個同齡人如此在意,這個謝首真這麼出色嗎?”丁爺爺笑著拍了拍沙發,示意孫子坐過來,調侃道,“我孫子已經是目前學院裏天賦最好的造紙師了,難道他比我孫子還出色?”

“就算謝首寫造天賦還在,哪怕是異級造紙天賦,服務於我丁家的異級造紙師還少嗎?”丁一卓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走過去坐下,客觀冷靜地評價,“若他能夠在造設係做出點成績,我倒還能高看他幾分。這至少說明他是個頭腦清醒的人,知道眼下什麼選擇對他是最有利的,而不是一味地沉迷在過去——那些不可能再實現的輝煌裏。”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又解釋道:“我隻是覺得,這事到底是因為表妹而起,如果鬧大了,我丁家多少名譽有損。”

“你擔心齊家會為此殺了謝首,以取得紙人忠心暗示的最高優先級別?”丁爺爺問。

“一型紙人話劇團圈錢能力不弱。這筆錢對於齊家或許不算什麼,可對於齊偉一個還沒出校園的學生來說,還是頗有誘惑力的。再說這也不單是錢的問題,齊家也是要臉麵的。”

“那你還讓人把數據透露給齊家人?如果不知道忠心暗示優先級的存在,齊家雖然不會放過謝首,卻未必會為此殺人。”丁爺爺看似在為謝首說話,但臉上卻絲毫沒有憂色,倒更像是在試探孫子心底的想法。

丁一卓沉默了數秒,還是沒有對爺爺說出謝首是連蔚弟子的事,隻道:“爺爺,你說得沒錯。我對這個謝首,是有些在意。雖說他的天賦已是過去時,但是不知道怎的,我的直覺提醒我,這個人有些底牌沒有翻出來。所以,我想試他一試。”

丁爺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開始挑起家裏的重擔。放心去做吧,你會做得像你父親一樣好的。”

身處碧海長鯨的簡墨並不知道有人已經試驗出葉青異常舉動的原因。此刻,他正瞠目結舌地消化剛剛獲得的訊息。

都是修仙者?

碧海長鯨的所有居民,五百餘人?

坐在蕩漾的漁船上,簡墨感到一陣華麗的暈眩襲來:竟有如此之多。這手筆,隻能用奢侈來形容了。

“謝郎君,你怎麼了?”

簡墨回神,忙道:“這麼說,大叔你也會禦劍飛行了?”

漁民大叔摸摸頭,有些羞愧,“不,大叔隻會一點簡單的小法術。”說著揮動手指向漁船頭一指。

簡墨隻見黑暗中火花一閃,穿透的火把被點著了。附近的海麵頓時亮堂起來,水麵上斑駁地倒映著火焰的顏色。

“能夠禦劍飛行的隻有長老們的親傳弟子,比如送你來的賀先生就是。隻有天資出眾的孩子才會從小被長老收做弟子,傳授更高深的法訣。”大叔解釋道。

羨慕地看著船頭劈啪作響的燃燒聲,簡墨真心誠意地說:“這樣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可惜我沒有修仙的資質。”

漁民大叔笑了笑:“謝郎君,有什麼可惜的。其實修仙不修仙又怎麼樣呢?日子還不是一樣過。你看我,每天出海打魚,回家曬網。賀先生呢,每天上午劈柴煮飯,下午處理島上各種事務,晚上還需要與其他人一起輪流巡島。”

“難道你們沒有讓生活和工作變得簡單一點的法術嗎?”簡墨問,“我以為修仙者不會被這些雜事所累,每天要專心修習法術,追求天道,盡快成仙呢?”

“謝郎君,那天道是什麼呢?天道可不隻是幾個神仙法訣啊!”漁民大叔哈哈大笑,“四時變換,六道輪回,是天道。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也是天道。你想做神仙,那想過成了神仙後每天做什麼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是糧食自己從地裏長出來,還是魚自己從海裏跳出來?”

“大叔覺得,做神仙就是每天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像現在這樣,每天出海打打魚,然後換錢給老婆孩子買吃的穿的,全家人一起開開心心的……想要過神仙的日子,先要學會過人的日子!如果作為一個人,都不知道怎樣的日子才叫快活,”大叔搖搖頭,“那又怎麼可能做個快活的神仙呢!”

簡墨嘴唇微微張開,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腦子裏幾乎一瞬間就想起那段經典的台詞:欲修仙道,先修人道,人道未修,仙道遠矣。

水天一線處已經變成了淡淡的魚肚白,很快下麵會有一個紅太陽跳出來,簡墨眺望著那一抹朱紅想,大叔的修仙生活如此,可自己的仙道又在哪裏?

自小到大,他最喜歡的就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享受那部老舊閱讀器帶給他的美好時光,還有就是坐在書桌邊,將腦中流淌著的故事記錄在本子上。這兩件事情,給他的生活帶來無窮的樂趣。後來,他知道了最初的紙人就是源於一個個精彩絕倫的故事,便對成為造紙師生出無限的遐想,期盼著將自己筆下的人物帶入真實的世界——可是,他已經有多久沒有動過筆了?

簡墨望著漁民大叔站在船上,雙眼圓瞪,驀地把網撒了出去。那麼大的一張漁網,居然在那兩隻胳膊的操縱下,於半空中平平地展開,然後向海麵猛撲而去,下麵無數銀鱗攢動。

簡墨盯著網縫中穿梭的魚,漸漸有些明白了:無人不想追求自己的理想。可在這個過程中,許多人逐漸沉迷於用以達成夢想的各種手段,而忘卻了理想本身,甚至做出與之背道而馳的事情。其實現在回想起來,他自以為備受白眼和欺辱的那十六年,或許才是自己一生最快樂的日子。那個時候,他每天都可以開心看書,自在寫文,吃簡爸做的飯菜,和三兒一起插科打諢,到處嬉耍……

可現在,為了自保,為了查到簡爸的下落,為了查出殺死三兒的仇人,為了獲得更大的力量,他研究魂筆,研究造紙原理,研究異能——他已經多久沒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寫下文字了?

縱然負重前行,切記勿忘初心。

簡墨忽然心頭一輕,仿佛有一些長久壓抑著自己、桎梏著自己的東西悄然粉碎,腦中一片空明,整個人仿佛身輕如燕。他站了起來,仰頭對著天空:“啊——啊——”

天空中的白鷗一邊在他頭頂盤旋,一邊“歐嗷——歐嗷——”地回應著他。

船頭漁民大叔扯著漁網大叫:“謝郎君,還不快過來幫忙?”

簡墨轉頭高聲回應道:“來啦——”

他忙於在漁船上奔來跑去,絲毫不知道半空中有兩人正在討論他。

“子歸,你覺得這個少年有希望?”白眉長須道人打扮的老者望著下麵的斷眉少年,正是不過一周就被曬得黑黝黝的簡墨。

“子歸觀察這位謝公子有數日。此人品行端正,待人誠摯,性格內斂持重,眼光悟性也頗高。那日他去市集當行李,盯著市集的石磚路看了兩眼,便問當鋪老板建立多久了。老板回答已經2500多年。後來他去王師叔家借住,我聽見他一個人在院子裏自言自語:‘那本地理雜誌上說麗江古城不過800年,地上的石磚路走著都打滑。2000年的古城地上居然……我看實際建成最多三四十年。果然都是一型!’”

“你曾說過,與他同一來處的曆練者提過,謝首並非造紙師?”白眉道人疑惑地問。

“確實如此。但其中是否有其他緣故,子歸就不清楚了。”賀子歸搖頭,“王師叔對謝公子也是頗為欣賞。他說這幾日出海歸來,謝公子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塗塗寫寫,整個人較初來時精神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