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墨回到楚中市,已經是年初十。
“再晚幾日,你就可以直接去學校報到了。”連蔚居然打趣他,“李家有那麼可怕嗎?”
“你都知道了?”李銘既然能找去碧海長鯨,會找上連家簡墨一點都不奇怪。
“四先生同我講了,我也花了好長時間消化。沒想到當年局長的兒子,居然兜兜轉轉到了我麵前。”連蔚歎了一口氣,“真是物是人非!”
簡墨這才恍然想起,李君瑜就任局長的時候,正是連蔚做萬山席主的時候。連蔚能在李君瑜上任後連任席主,兩人關係必然不錯。這時,他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自己當年看似隨意找上的連家,莫非也是簡爸引導下的結果?
“以前我不問你在六街的事,但如今既然已經尋回身世,有些事情是不是該告訴我了?”連蔚問。
到這個時候確實沒有再隱瞞的必要。簡墨便將自己從小為誰撫養,後來為何會逃離六街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所以,你現在不想回李家,主要是擔心以後無法與養父再聚首?”連蔚早已經習慣簡墨隔三岔五冒出的“出格”想法,並沒有表現得太過吃驚。簡墨點點頭,又低下頭:“可院長也說了,如果我想為朋友報仇,回到李家是最好的辦法。”
連蔚雖然已經不做席主許多年,但過往的眼光仍在:“四先生的話沒有錯。你父親就任局長雖然不過十年時間,可能力卓著,政績斐然,局裏局外擁躉無數。如果真有人知曉你父親被害的線索,也隻有你回到李家後,才有可能獲知。”
見簡墨神色仍有些迷茫,連蔚隻好細細分析給他聽:“在眾人眼中,你父親已死,無後繼之人。若內應之人就在李君琿與李君玨之中,李家老爺子再生氣,還能為一個死去的兒子去殺死一個活著的兒子嗎?將真相公之於眾,既無法幫你父親複仇,還會將自己陷入險境,誰又會去做?
“可如果你回到李家就不一樣了。你是你父親唯一的兒子。在其他人眼裏,與李微生同樣擁有接任下一任局長的資格。隻要你回到李家,就能成為那人的保護傘,真相可能就不請自來了。”
平靖大概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將簡墨說得動了心,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被人一盆水澆熄了。
“簡要,你覺得我該怎麼辦呢?”簡墨無奈地問簡要。後者正拿著無邪的作業在批改,不時在上麵勾勾圈圈,寫上兩行字。
“少爺,如果不考慮是否能查到凶手,也不考慮簡老先生的態度,您想回李家嗎?”簡要頭也不抬地反問。
簡墨還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隻稍思索了一下便皺起了眉頭:“我與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要的東西,我做的事情,恐怕沒有一樣他們能夠接受,更不用說理解。他們看我,恐怕隻覺得我在胡鬧吧。”
“那如果不考慮簡老先生,您會答應平靖加入柚子俱樂部嗎?”簡要瞥了他一眼又問。
簡墨微微怔了一下,認真想了想,然後苦笑一下:“應該……也不會。”
“為什麼呢?”
沉默許久,簡墨才輕輕道:“或許是因為,它對於造紙師甚至普通原人的態度,太過無所謂。又或許是因為,我並不希望我的造紙,是為了戰爭才誕生的。”
簡墨說完,抬頭望著自己的初窺之賞,以為他這次會同往常一樣給自己一個明確而堅定的回答。然而等了半天,簡要卻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淡笑著回望。
“你沒有一點建議嗎?”簡墨無奈地問,“哪怕隻憑你自己的好惡。”
簡要把無邪的作業遞過來:“你把剩下的都批完,我就告訴你。”
簡墨下意識地接過來,隨意掃過上麵的題目:《根據唐宋目前的營收狀況、市場現狀和政策趨勢,做出明年的經營計劃》《以第三次紙原戰爭爆發為前提,製訂未來三年的產業調整方案》《假設重簡方略突然曝光,請依據現有資源寫出公關預案》……
再看女兒那半本書厚的答題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和各種圖表數據,他不禁麵上一紅,支支吾吾地說:“這個……我都不會。”
萬千從第二回來的時候,簡墨已經睡著了。
“你讓老頭子自己選?”萬千一邊拿著剃須刀刮著胡子,一邊問。
“這類問題的答案,他從來就沒聽過我的。”簡要輕笑一聲,“比如去年3月時我讓他不要查宋小朗,10月時我讓他不要貿然查韓廣平,角逐賽時我讓他不要入場。”
萬千聽簡要提到查韓廣平時,麵部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假裝淡定地檢查下巴上是否還有胡茬:“可他這次讓你選了。”
“那是因為麵前的兩個選項他都不想要。”簡要望著天上的星子,“他早就有了抉擇,隻是自己還不知道而已。”
簡墨重新返回校園的第一天,先被石主任叫去拿了他新學期的“訂製”課表,看到比上學期又多了三門課,簡墨忍不住發出抗議。
“你期末考試的卷子我都看過了,做得還可以,這說明你尚有餘力沒有發揮。”石主任毫無人性地笑道,“既然如此,再給自己一點壓力,爭取大三上學期把本科的學分都拿完。下學期就可以跟著我上研究生的課程——可惜大一浪費了一年時間,不然還可以快一點。”
“不是,主任,我——”簡墨話還沒說完,就被石主任推了出去,“院長在隔壁等你呢,快去吧。”簡墨不情不願地走出辦公室,正貼著牆腳準備溜走,卻被隨行攔住了。
“在長鯨島玩得怎麼樣?”李銘見到他並未發火,還是同以前一樣泡了一杯茶給他。
忐忑地接過茶杯,簡墨猜想李銘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我知道你人不在長鯨島。不然你就算不願意同我回家,至少也會出來見見我。”李銘卻輕歎一口氣,“微寧,你知道你爺爺和我多盼著你回家嗎?
“從你失蹤之後,整個泛亞範圍內連續三年,清查三歲以下的男童。無論是健康的,還是病殘的——你知道這是多麼龐大的一項工程嗎?我進入教育領域後,從第三年開始查幼兒園入園兒童,第五年查小學入學兒童。類似你朋友封三那樣被棄的孩童,都沒有遺漏過。可是無論怎麼找,最後都一無所獲。”
“為什麼呢?隻因為當年我們查的,全是原人小孩。”李銘自嘲地笑了一聲,聲音微微有些壓抑,“四叔真的是沒想到,我大哥,堂堂造紙管理局局長的兒子,居然被當成紙人養大,連小學都沒能上成。”
“院長,雖然我沒上過小學,但是該教的,我爸也沒有漏下。”簡墨真誠地安慰,“你看,我不也好好地考上京華了嗎?”
聽見簡墨隨口吐出“我爸”兩字,李銘臉上的肌肉連續抽動了好幾下,表情一瞬間十分難看,他眼底的惱火和愧疚來回扭打,但最終還是愧疚占了上風。勉強擠出一個笑,李銘忍住脾氣,對簡墨的話表示讚同:“說得也是。我大哥的兒子,不管在哪裏都該是這麼優秀,這麼出類拔萃。”
他走回書桌,從抽屜裏拿出兩個紅包遞過來。簡墨低頭看了一眼紅包,上麵燙金印著“壓歲錢”三個字。
“你爺爺和我給的壓歲錢。”李銘強塞到他的口袋裏,“明天是你的生日。你爺爺叮囑我給你買個生日禮物,原話是讓我找點你喜歡的。可你最喜歡的東西都在李氏,識別卡也已經給你了。你現在有什麼想要的?”
簡墨這才想起,自己被簡爸帶到六街的時候,已經是五個月大了。那麼他真正的生日應該是在2月。
“沒什麼想要的。”沒想過提前半年過生日,簡墨確實沒主意。
“那這樣吧,四叔帶你去訂兩身衣服。你爺爺下個月壽辰,那個時候正好穿。”李銘笑看著臉色微僵的簡墨,“到時你作為我的學生去,這個總沒有問題吧?”
回到寢室,薛曉峰正擺出從家裏帶來的臘香腸和鹵牛肉,又逼問陳元、簡墨帶了什麼好吃的。待看到簡墨那張新課表,他不禁瞠目結舌:“石主任覺得你是超人嗎?這都是我們課表的兩倍了。”
好不容易從“過年”裏逃出,又陷入“壽辰”的泥淖,簡墨感覺自己的好心情就像陰天的太陽,剛剛從雲縫裏探出頭來,下一秒又縮了回去。他把課表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上學期我就應該考砸兩門。”
他無意中發覺,對麵下鋪的陳元瞟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卻又閉上了嘴。
薛曉峰對簡墨這類煩惱喜聞樂見,並沒有安慰他,反而看著自己的課表笑道:“我們這學期的實踐課,是協助造紙管理局測評中心進行天賦測試呢。”
他轉頭對簡墨道:“雖然你沒有轉係,但現在也算是異造師了。每年的造紙配額還是會給你吧?”
簡墨抓了抓頭發,有些慚愧地想:六街待習慣了,他從沒想過造紙是需要配額的。簡要雖然是在造紙管理局造生的,可在誕生紙檔案局根本沒有記錄。萬千和無邪……也屬於黑戶。
薛曉峰從陳元的行李箱找到和去年一樣的火鍋調料和丸子,又從簡墨的雙肩包裏找到猴頭蘑、熏大馬哈魚、鬆子等物,驚訝地說:“你這是趁寒假去極光旅遊了嗎?”
簡墨不好說這是離開血庫前流轉碼小組送的,隻能笑著默認。
一向難得主動開口的陳元突然插話:“東五十八區的新聞你們看了嗎?”
薛曉峰被轉移了注意力:“看了看了,嚇我一大跳呢!一千三百一十八名造紙師,說殺就殺了,感覺像是假的一樣。造紙管理局這次是吃錯藥了,還是在下一盤大棋啊?”
陳元把目光轉向簡墨:“謝首,你覺得呢?”
簡墨總覺得陳元話裏意有所指:“我覺得管理局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事情。”
薛曉峰也點頭讚同,然後表示自己要出去買點啤酒回來配菜,問他們是否有要帶的。
一等他離開,陳元便道:“方執老師是基因解碼項目的調解員之一。他在東五十八區看到你和柚子俱樂部的部長在一起——你已經加入了?”
經過剛才的提問,簡墨已有心理準備,坦然回答道:“還沒有。”
“還?”陳元抓住這個關鍵詞,表情嚴肅,“這麼說你是打算加入了?”
“我不知道。”簡墨無奈地望著陳元,“我還沒有想好。”
“你確實要好好想想。”陳元不客氣地道,“紙獨組織太過急躁。平靖這次故意示弱,轉身一出手就是一千多條造紙師的人命。他殺的這些人雖是該死,但這般激絕戾烈的手段,必然會狠狠刺痛三大局,使之對其欲除之而後快,恐怕很難持久。”
島立區破舊小酒吧的後廚中,平靖靠牆看著一份平麵地圖。
“平哥,你覺得這張李家大宅的守衛圖是真是假?”阿文問,“不光是我們和喬藍社收到了,一些中小型社團也收到了。”
“先不考慮這個問題。”平靖把地圖放在桌子上,“你過來看,這份地圖標注最清楚的,是誰的活動區域。”
阿文觀察了幾分鍾,看出點問題來:“李德彰?就他的信息最詳細。平哥,傳出這份地圖的人是針對李德彰?”
“李德彰執掌造紙管理局二十一年,經驗豐富,眼光毒辣。李君琿雖然才能平庸,但對他父親素來馬首是瞻,所以造紙管理局的決策一直未曾出過大錯。可一旦李德彰倒下了,李微生尚未成勢,李君玨虎視在旁,李君琿恐怕很難維持造紙管理局的正常運轉。”平靖循循善誘,“若地圖製作者的目的是想利用我們殺李德彰,那麼這人大概是李德彰或者李家的敵人。可問題在於,你覺得李家能讓自己的敵人輕易拿到地圖?”
“那製作者就是李家人?他們想拿這份地圖誘惑我們去李家大宅,然後一網打盡?”阿文立刻換了一種猜測。
“你太高看紙獨組織在李家人心目中的地位了。用當家人的壽宴來誘殺一群螻蟻?”平靖搖搖頭,“李家還沒到破釜沉舟的地步。”
“那這人到底是想做什麼?”阿文不解,“難道他就隻是想殺李德彰?”
話剛說完,他突然瞪大眼睛叫道:“對,他的目的就是殺李德彰。他想借紙人這把刀來殺李德彰,好把自己撇清楚——這是李家人自己起了內訌。”
平靖終於讚賞地點點頭:“不錯,有進步。其實無論這圖是否是誘餌,製作者既然有心引人去李家大宅,那麼其真實性沒有十分,也有七分。可即便隻有七分,這份地圖非李家核心成員也很難製作出來。所以,內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阿文被平靖表揚,興奮得臉都紅了。但他不想被平靖認為經不起誇獎,鎮定地問:“那我們要參與嗎?”
“再過幾天就是李德彰的壽辰,去拜壽的人一定很多。人多眼雜,確實是能夠渾水摸魚的時候。”平靖拿出一支筆,在地圖上某個房間畫了一個圈,“阿文你看,我們下一步可以這麼做……”
阿文聽著平靖一點一滴地分析,眼睛越瞪越大。直到對方講完,他眼裏的震驚和欽佩之色都沒有收回。阿文把那個圈看了又看,突然沮喪地歎氣道:“平哥,我什麼時候能像你這麼厲害?!”
“隻要你堅持用心,遲早會比我更厲害。”平靖笑著收起地圖,看了看日曆,“已經過去十天了,明天上午你與我去見見謝首,探探他的口風。”
是夜,久不出現在誕生紙檔案局的關星星,急匆匆地衝進了關局長的辦公室:“爸,是不是你偷拿了我的骨哨?”
關局長放下筆,皺起眉頭:“什麼骨哨?”
“我的骨哨,裝著平靖誕生紙的哨子。”關星星氣都喘不勻,“我一直隨身帶著,突然就不見了,是不是你拿的?!”
“我從來沒見過什麼骨哨!也不知道你放在哪裏,怎麼拿?”關局長嗤笑一聲,“平靖的誕生紙不見了?不見了才好呢!”
關星星見父親臉上一副與己無關的鎮定,一個極為不祥的念頭躥上心頭。她很了解她父親,每當他露出這種表情,就意味著他早對某事心知肚明,隻是故作若無其事看別人幹著急。
“肯定是你拿的,別人根本不會拿!你拿他的誕生紙想做什麼?”關星星跺腳道,“你快還給我!”
關局長板起臉:“我現在還在加班。關星星,你不要無理取鬧。”
“我求你了爸,我就這麼一個紙人,你別傷害他!”關星星都快哭了,抱著關局長的胳膊搖來搖去,把他的衣服都拉下一截。
“覺得紙人少就再多寫幾個。”關局長最見不得關星星為了一個紙人要死要活的樣子,他壓製著心底的怒氣,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你是缺配額,還是缺魂筆啊?”
關星星心裏越來越慌,看來父親是鐵了心要對平靖動手。她咬了咬牙,跑出了辦公室。
等關星星離開,關局長叫來秘書:“安排好了嗎?”
盤發女士恭敬道:“您放心,逆化程序已經啟動了。”
從父親的辦公室出來沒多久,關星星的腿便因為慌張開始發軟,走不動路。
她勉強在聽波館門口的台階坐下,眼前漆黑無光的湖水就像心中的恐懼,冰冷而沉重地壓在心頭,讓她不但感覺呼吸困難,連思維都遲鈍起來。
冷靜下來。關星星對自己說,首先,要……馬上找到平靖。她下意識地摸向脖子,可骨哨早已不見了,她無法通知平靖。
“平靖,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關星星這一瞬間特別想哭出來,但最後又把眼淚忍回去了。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不多寫造幾個紙人,否則現在不會連一個幫自己的人也找不到。
對了,有一個人可以聯係到平靖。關星星突然想起交付位移點傳動圖的紙人,立刻有了希望,趕緊跑出誕生紙檔案局。
第二日一清早,平靖便和阿文離開了酒吧。後門這條巷子才走到一半,他忽然感到一陣莫名困頓。
平靖停下腳步,捏了捏眉心,忽然想起一事,對阿文苦笑道:“你去把我寫的計劃書帶上。從無類出來,我們正好把這件事和葛喬好好商量一下。”
阿文點點頭,立刻返回酒吧。他才取好東西,有人一把拉住了他:“平部長在嗎?”
認出這人是範迪,阿文停下腳步:“有什麼事嗎?”
“還能有什麼。是關大小姐,不知道怎麼又找上我,非讓我來找平部長,說有非常緊急重要的事情。”範迪苦笑。
“閑得無聊的大小姐,現在平哥哪有時間陪她玩。”阿文想起某次從葛喬口中聽到的八卦,翻了個白眼,“你跟她說平哥不在。”
隨後他拍了拍範迪的肩膀:“我有事先走了。”
接到秦榕的通知,簡墨趕到了無類。
平靖望著明亮的教室,感興趣地問:“你真打算辦一所紙原兼收的學校?”
“還在準備中,辦學資格不是那麼容易申請的。手續多得要命,還好秦榕能幹。”簡墨讚賞地看了一眼旁邊微笑著陪同的秦榕。他自然不會說秦榕“能幹”的根源,是她那四百三十二名“下線”在各個領域給她大開綠燈。
平靖點點頭,停下腳步,衝他笑道:“上次我的提議,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簡墨遲疑了一下,正想著如何回答對方這個問題,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古怪。他下意識地收斂起魂力波動,然後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幽暗的星海中,與他近在咫尺的那朵金色冰淩花,正向外噴湧著大股大股的煙霧。這景象就像是把一顆心髒用針刺了無數個小洞,再扔到海裏。血液向四周緩慢地擴散開,連帶本體微弱的跳動,也隨之一波一波湧來,最終消散在水下無邊的黑暗中。
平靖見簡墨突然瞪著自己不說話了,疑惑地挑了挑眉毛:“怎麼了?”
一縷金黃色的煙霧已經碰觸到簡墨胳膊。雖然皮膚明明沒有觸感,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立即躥了起來。他穩了穩心神,盡量鎮定道:“平部長,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太舒服?”
平靖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阿文對簡墨的戒備仍在,聽聞這話立刻警惕起來:“什麼不對?師兄,你這話什麼意思——”
然而阿文話音未落,平靖眼神突然失去焦距。他似乎想用手扶住手邊的欄杆,然而並沒有成功,整個人直直地向地麵摔去。
簡墨已有心理準備,連忙扶住平靖,焦急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簡要。簡要會意,立刻消失在原地。
“平哥!”阿文驚惶地撲來,連喚幾聲。平靖雙眼緊閉,沒有回應。他氣急敗壞地衝簡墨質問:“平哥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什麼?!”
簡墨哪有心思回應阿文,他所有注意力都在那顆黃色的魂晶身上。見煙霧傾倒得越來越肆意,簡墨心中不祥的感覺也越發強烈,他伸手過去碰了一碰:好清晰的波動。正常魂晶外不會有如此明顯的波動——幾乎與原人魂力波動不相上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文不見簡墨回答,急了,伸手去揪他的衣襟。旁邊的秦榕拍開阿文的手,原本關切的眼神變得淩厲起來,警告道:“不得對謝先生無禮!”
平靖手指動了動,悠悠轉醒,望見簡墨古怪的姿勢,並無意外之色:“你……是辨魂師吧?”
阿文一愣。簡墨頓了一下:“算是吧。”
“我早就懷疑了。”平靖的笑容十分虛弱,“看見什麼了?直說吧,晚了恐怕沒時間了。”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你以前的魂晶不是這樣的。”簡墨試著去描述自己見到的景象,“它看起來像是,像是把原本玻璃做的外殼換成了紗布。裏麵裝的東西全都漏了出來……漏得到處都是。”平靖瞳孔微微一縮,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眼裏的光芒黯淡了許多。
“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漏得到處都是?”阿文大叫。
雖然明知道不會有用,簡墨仍試著伸手將煙霧攏了攏,看能不能攏到一起。果然他的手指穿過煙霧,並沒有對它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
這時簡要已經帶著方廖趕到。
無數白色光點沸沸揚揚從治療師雙手之間湧出,迅速向平靖身體的各個部位湧去。一分鍾過去,平靖的狀態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精神似乎更差了些。
“什麼治療師!”阿文眼睛都紅了,伸手欲扶起平靖,“我們回血庫去,那裏多的是治療師!還有辨魂師,我們都有!”
“不必了,不是治療師的問題。”平靖終於有了第一個反應。他抬起一隻手攔住阿文,輕聲說:“是逆化程序——我的誕生紙被逆化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沒的救的。”平靖的聲音冷靜而空洞,臉上完全看不出憤怒或是絕望,“誰都救不了。”
“誕生紙?”阿文突然一個激靈,想起什麼,“關大小姐!關星星!她來找過你。”
平靖猛地睜開眼睛,盯著他:“什麼時候的事?”
阿文似乎被平靖的眼神嚇到,顫抖得連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說不清楚:“今天早上,我回去拿東西的時候……範迪跟我說關大小姐要見你,說有緊急的事情找你。”
他又懊悔又害怕:“我,我當時就該跟你說。我以為,我以為她又是找你胡鬧。”
平靖聽完怔忡了好幾秒,隨後表情又回到他的臉上,輕笑了一下:“那也晚了。逆化程序至少是在六小時前就開始了——程序一旦啟動,無法逆轉。”
“不,不,一定有辦法。我去找她,我現在就去找她。”阿文拚命搖著頭,“她是你的造師,她一定有辦法救你。”
阿文和簡要一起消失後,簡墨看著平靖合眼大約一分鍾,有點擔心他就這樣睡過去,忍不住開口問:“你對逆化程序很了解?”
簡墨本以為平靖不會回答,沒想到他慢慢睜開眼睛:“我造師的父親是誕生紙檔案局局長,我從前聽過一些零碎的信息。”
平靖停頓了幾秒,問道:“謝首,你和你的初窺之賞一直都在一起吧?”
簡墨微愣。平靖卻沒等他回答,繼續說下去:“我已經都快忘記和我的造師形影不離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此時的平靖,與簡墨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樣。他心裏默默祈禱這位關小姐早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