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不要……”佐藤命在歎息的呼喊聲中蘇醒,聲音的真實讓他搞不懂剛才是在做夢,還是真的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千一?”
“還沒到晚上呢,不要吵我,開車很麻煩!”車廂前座傳來千一憤怒的吼聲。
雲海千一這個人吧……如果說有一台運轉良好的德國機器的話,那麼他身上唯一的“bug”就是他真的分不太清左右的樣子。所以,雲海千一討厭開車,隻要開車就會全身緊張冒冷汗。
佐藤命原本還停留在那個異常真實的夢境中的神經陡然間輕鬆了不少。“撲哧……”他身上傳來小小的笑聲,拉開蓋在他身邊的毯子佐藤靜的腦袋偷偷地露了出來。
“開車時打擾千一哥哥的人會被處以極刑!”佐藤靜竊笑著說,“如果有交警敢在千一哥哥開車時找他的麻煩,也一定會被殺的!”
“靜……”佐藤命真不想破壞這好氣氛——和靜在一起,跟以前一樣親密無間,可是……
“靜,到前座去。”他饑渴的咽喉吞咽了一下,盡量麵無表情地說。靜看了看他的眼睛,聽話地點了下頭,爬向了車前座。
車廂裏氣氛顯得沉悶,佐藤命想說點什麼讓氣氛再次恢複,可是他的喉嚨依舊饑渴著,胃部火燒一樣難受,這讓他光是試圖開口就痛苦萬分。
雲海千一判斷得沒錯,他的身體對血液的需求似乎是別的吸血鬼的很多倍。而且他的身體一直在變化著,燃燒著體內剩餘的能量,這讓他時刻有一種如果不能吸食到新鮮的人血,就會逐漸燃燒至死亡的想法。
壓抑住內心的焦躁,佐藤命舔了舔嘴唇,喝了一點水後說:“千一,離邊境的山地還有多遠?”
“山地?”雲海千一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好像在倒數著數字,一直數到零後,他指著車後座的防紫外線服對佐藤命說,“穿好你的衣服吧,山已經在眼前了。”
佐藤命聽命穿好在紫川洲的基地裏找到的防紫外線服,打開車窗,窗外的景色伴隨著高海拔處才有的白霧映進他的防護墨鏡裏。那是一大片深色的,隻有身臨其境才能深切體會其美好的深邃綠色。
即使隔著防護服,那片將佐藤命完全包裹,沒有間隙的綠色還是讓他有點悲傷地想起來極光都市曾經是一個這麼美的地方。三麵臨海,唯一不臨海的地方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城市裏每個人都生活在綠和藍之間,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雖然這裏的人在極光日那天之後變了,但是這裏的綠色其實是沒變的。無論是樹木、小草還是以它們為生的動物們都保持著原樣,甚至變得更好,因為有一半的人類不會再去傷害它們了。這座城市其實正在變得更美,更加自然,隻是佐藤命沒有發現而已。
看到這大片大片綠色的同時,他想起在城市中心下水道裏輾轉逃亡的不堪記憶,忽然間感到一股寒流從他的腳跟一直躥到了他的頭頂:太順利了,就跟那時去找紫川洲一樣。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戰栗,回想這幾天的經曆,從他決定要翻越整個山脈時起,到他開車到達山中,三天的時間,他和雲海千一幾乎沒有遇到麻煩,如果說雲海千一開車時的暴躁狀態不算麻煩的話。
車子突然煞住了,思維飄到海外的命被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前座沙發上。
“怎麼?吸血鬼先生,平衡能力不如人類了嗎?”雲海千一在前座打趣他,命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他推開門下車,大片大片的霧氣湧了上來,道路在前麵不遠處變得殘缺不全,是隻能依靠腿步行的時候了。
佐藤命禁不住又深深地呼吸,雖然空氣對現在的他而言已經毫無用處了,但是他還是會忍不住去呼吸,好像這是他確認他還是人的唯一方法,盡管實際上他已經不是人類了。
“命……前麵開始,你就要靠自己走了。而我……”雲海千一望著極光都市的方向,說,“我不能陪你去,如果我也死了,希望就沒有了。”
雲海千一總是不介意說那些現實而殘酷的話,這讓命有那麼一點點不太爽。他知道前麵有危險,但是就當是人類的懦弱還殘存在他體內吧,他不願意去想可能的失敗,因為失敗就意味著那是會讓他痛苦一生的結果。
太順利了,太順利了!
腦海裏又開始不斷響起同樣的句子:太順利了!危險,危險!
“命哥哥。”
指尖突然傳來柔軟的觸覺,命轉頭看到靜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他。濃烈的食物的氣息再次傳來,命痛苦地支撐著自己,絕望地想,不要說不可知的危險了,一路上他能夠保證自己不去咬靜已是萬幸了。
就在這時,血腥味撲麵而來,命驚愕地看到雲海千一當著他的麵劃開了他的手腕。鮮紅的血液滴進了一大袋人造血裏麵。眼前的情景讓命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樣看著雲海千一流血的手腕和那一袋紅得紮眼的人造血。
“喝掉它,這是車上最後一袋血。”讓那一袋血的體積變成原來的一倍後,雲海千一平靜地把它送到了佐藤命的麵前,“雖然我的血很臭,但是它是人血。你需要真正的人血。”
我不需要人血,我是人!想這樣說,想這樣吼出來,但是佐藤命根本無法抗拒他身體真實的需要,他需要人血……或者說從他被咬的那天起他就渴望著人血。
他的身體在變化,所有的細胞都在沸騰,改變需要大量的能量,而人血就是他的能量。他需要……需要……需要!
“千一……”雲海千一被極光病毒感染過的RH陰性血液,實際上稱不上人血,實際上它臭得讓佐藤命幾乎暈厥,好像變質的甜膩水果。可是他的眼睛卻再一次感受到了難受的幹燥感,對於這種感覺他逐漸得出結論:這就是吸血鬼的哭泣。
“多謝。”沒有再多的話,也沒有矯情的拒絕,佐藤命拉開口罩把袋子裏的血一飲而盡,沒有一滴剩的。他的咽喉、舌頭、嘴唇在接觸到血的刹那就急不可耐地將它們都吸進了身體裏。他需要鮮血,需要能量陪靜走完最後這段路,至於之後會怎麼樣,他怎麼辦,他沒有想過,也懶得去想了。
“走吧,靜!”重新戴好口罩,命迎著當頭的太陽走向了前方看不見盡頭的綠色。
“翻過兩座山頭,前麵就是邊境……”雲海千一在他身後喊,“隻要過了邊境,就不是極光都市的管轄範圍內了。”
“我知道!”命頭也不回地說,心裏默念著:“隻要過了邊境,靜就安全了,一切都會好的,今天,隻要過了今天就會好的!”
“我在這裏等你!”雲海千一對著佐藤命的背影說,“我會等你到明天黎明,你不回來,我就走!”
“知道了!”依舊沒有更多的話語,十七歲的佐藤命逐漸觸摸到了一種隻有成熟男人才明白的簡潔,那就是真正的兄弟是不需要說更多的話,以及故作矜持的拒絕。兄弟間要做的就是無條件地接受和無條件地付出,相托生命、血脈相連。
望著佐藤命和靜逐漸消失在綠色中的身影,雲海千一拾起車座上命遺留下的一包柔和七星,點燃了其中的一根,在深綠色的大山懷抱裏深深地吸了一口。
藍色的煙霧從他的口鼻裏噴出來,雲海千一的眉間浮現出舒緩的神色,嘴角劃過一絲淺笑:“你一定要回來啊,副社長。”
香味氤氳不去,佐藤命憎恨他還有鼻子。明明已經不需要呼吸了,為什麼還要保留這該死的沒用的器官。
他用力地蹭了把鼻子,感覺鼻梁被狠狠地打了一下而痛得讓他忍不住哼了一聲。
“哥……”佐藤靜隻是很輕地叫了一聲,就將視線轉向遠方,繼續向前走去。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誰都不願意離對方那麼遠,但是他們沒有辦法。佐藤靜忍不住又想回頭了,回頭望一眼命,因為翻過這座山,就是臨國的邊境,穿越過邊境她就永遠都別想有機會再回來了。
可是她必須穿越邊境,她身上的血液決定她留下來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是毀了自己,就是毀了所有人。
“命……”佐藤靜突然開口說話,讓跟在她身後的佐藤命毫無準備地全身抽動了一下。
“什麼事,靜……”為什麼任何一個字說出來都會覺得心痛,佐藤命抬起頭,希望用旁邊的景色麻痹內心疼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