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真的要讓加爾斯在我們家過夜嗎?”我有點絕望地問姨媽。
“那不然怎麼樣,難道讓他大半夜走回家嗎?”姨媽沒回頭,將一個軟靠枕扔在凳子上,整平軟毯的邊角。
加爾斯從洗手間走出來,頭發濕漉漉的,掃了我一眼,對姨媽露出笑容,說道:“大嬸,謝謝您。”
“加爾斯,你可以打電話給你家司機吧?讓他來接你,不行嗎?”我跑過去問道。
加爾斯用毛巾將頭發擦了擦,甩在我的肩膀上,然後走到茶幾旁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
“這麼晚了,司機也該睡覺了。”加爾斯無奈地說道,但語氣明顯幸災樂禍。
“可是,你可以坐出租車回去啊。”
“美奈,好了,加爾斯少爺今天就在這裏住了。給!”姨媽把一個枕頭扔給我。我走到客廳另一側的地板上,地板上已經鋪好了棉褥。我將枕頭放在地鋪上,按了按。姨媽走過來,按著我的肩膀說道:“美奈,要不還是讓弟弟出來睡吧?”
“真的不用,姨媽,橘泰晚上還得做功課,單獨一個人住一屋比較好。我在這裏湊合一下就行了,沒關係的。”
“要不然你和姨媽睡一個屋,好不好?”
“真的不行,姨媽,您的身體還沒徹底恢複,必須要安靜的環境。哎呀,好啦,隻是打個地鋪而已,又不是吃什麼苦,幹嗎一副難過的表情啊?”我摟著姨媽的肩膀說道。
一絲歉意浮現在姨媽臉上,她說:“美奈,真抱歉,家裏的空間這麼小,讓你受委屈了,畢竟加爾斯少爺是客人。”
“我知道啦,姨媽。和我說這種客氣話幹嗎?地鋪也很舒服啊。”我笑嘻嘻地躺在褥子上,抱著被子。
姨媽揉了揉我的頭發,起身去布置沙發,和加爾斯說了幾句話後,走進了臥室。
我鋪好被子鑽進去,發現加爾斯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他雙手垂在身側,頭發東一縷西一縷炸開,仿佛頭頂長出無數黑色的針。他的表情好奇怪啊,這是怎麼了?已經把沙發讓給他了啊,難道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爬起來,然後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他還是不動彈,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我彎下腰推了推他的膝蓋,他抬起頭,眨了眨眼睛,終於回過神來。
“你的姨媽對你真好。”他突然說道。
“呃?”我不明所以。
加爾斯笑了一下,說道:“你有這麼好的家人,真不錯。”他的笑容一閃而過,他的笑容背後為何有一絲低落和悲傷呢?
“加爾斯,你怎麼了?”我坐在他身邊低聲問道。
加爾斯輕輕地搖了搖頭:“沒什麼,隻是覺得你的家很溫暖。”他回頭朝我笑了一下。
客廳的壁燈灑下溫和的黃光,映在加爾斯的臉上。加爾斯像一座雕塑,眉眼精致,鼻梁高挺,嘴唇迷人。
我不禁看呆了,心底湧起一陣狂潮。
加爾斯笑起來怎麼這麼好看?
我和加爾斯單獨待在一起——這個念頭如閃電般擊中我,我突然有些緊張,口幹舌燥。喝點水會好些吧?於是我伸手去拿杯子,恰巧加爾斯也伸手去拿杯子,手指相碰,我像觸電般將手收了回來。
加爾斯拿起水杯,仰頭喝水。我注視著他一動一動的喉結和白皙的下巴,還可以發現下巴上有一層淡淡的青色,是刮掉胡子後的顏色。
對啊,加爾斯是個男生,當然有胡子了,你幹嗎啊,柳美奈?你真的很不正常啊!
加爾斯放下水杯,一顆水珠順著他的嘴唇滑下來,流到脖頸。我感覺耳中嗡嗡作響,不行了,我得離加爾斯遠點。
我感覺手腳發麻,動了動,卻發現自己挪動不了,視線也轉移不開。
“柳美奈,你流鼻血了!”加爾斯雙目圓瞪,說道。
什麼……鼻血……我機械地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放到眼前,頓時眼前一黑。
天啊!我居然當著加爾斯的麵流鼻血了!
(3)
流鼻血事件導致我一個星期都不敢看加爾斯的臉,確切地說,是不敢正麵看他的臉。我發現自己行為怪異,思緒紛亂,總是走神,尤其在加爾斯在場的情況下,走神分外厲害。
助理工作也出現危機,我好幾次把加爾斯剛沾好顏料的畫筆放進了洗筆筒,洗了半天才發現是水杯。好幾次加爾斯都沒說什麼,但是當一個下午,我正在幫加爾斯將拍好的油畫照片疊起來時,加爾斯轉過頭看了我半天,說道:“柳美奈,你拿那麼多美伊的名片做什麼?”
“啊,什麼?”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加爾斯,而且發現手中的照片不知何時變成了名片。
我慌張地將名片收起,手碰倒了筆架,“嘩啦”一聲,我的油彩筆掉了一地。
我的臉一陣發燒,蹲下身去撿筆。加爾斯走過來,俯下身。我感覺後背一陣發寒,像是即將被人襲擊一般。我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加爾斯麵對著我,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直往後退。
離他遠一點,遠一點……危險,危險,危險……
一個巨大的紅色信號燈在我的腦海中旋轉著、呼叫著。加爾斯是個危險的人,很危險。是的,我明白了自己為什麼這麼反常,如同生病一般。這個原因我無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柳美奈,你很熱嗎?臉怎麼這麼紅?”加爾斯問道。
“沒,沒事。”我趕緊說道,用手背按住臉頰。
“對了,我看你這幅《阿多尼斯》也畫得差不多了,就找美伊拍了幾張照片,給!”說完,加爾斯將照片放進我的書包裏。
“謝謝。”
我想拔腳逃跑,我對剛發現的真相感到震驚和恐懼,我不能再靠近加爾斯了。
“那個,午餐時……”
加爾斯隨意地走過來,我突然大喊道:“別過來!”
加爾斯愣在原地,我呆呆地看著他。畫室外傳來學生的笑鬧聲和清脆的鳥鳴聲,幾隻黑白相間的喜鵲掠過窗台,嘰喳一陣,振翅飛去。
加爾斯驚訝地看著我,我的心髒怦怦直跳,即將跳出胸口。
我盯著他,捂著胸口。天啊,不是吧?老天是在懲罰我對不對?為什麼要讓我……
喜歡上加爾斯?
“柳美奈……”他剛開口,我就迅速拎起書包,擰開畫室的門把手,跑出了畫室。
我一直奔跑,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很久之後才停下來。我倚靠著一棵大樹滑坐下來,胸口起伏不定。書包放在一邊,敞開著,書本和畫冊掉了出來。我將書本放回去,看到幾張散落的照片,是加爾斯幫我拍的基本成形的《阿多尼斯》的照片。
現在怎麼做才可以擺脫這紛亂的思緒呢?今天是周五,放學後就無處可去,明天也不能用上課來填滿我空閑的時間。沒有事情可做,我會崩潰的,是的,會崩潰……
我柳美奈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那個愛板著臉的人?在SK畫廊撲倒他時,在車庫攔截他時,在占卜攤上對他撒謊時,給他禮物時,答應他三天之內畫完《伊卡洛斯》時……
不不不,不要再想了。
我定了定神,將照片攥在手中。對了,之前艾南似乎說過希望看到我的《阿多尼斯》……
艾南溫和而沉靜的笑臉在我的眼前浮現出來,他是一個好導師,是個溫柔的人。反正現在也沒辦法繼續待在畫室了,不如去找艾南好了。我記得他說自己在維納斯大學有一間獨立的客座教授辦公室,每周四和周五下午都在。
好,去找艾南,把加爾斯的事情放在一邊!
我起身後發現自己坐在花園中的一棵櫻花樹下,我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背起書包朝校門走去。
我不知道加爾斯一直站在遠處,表情不可捉摸地看著我的背影,一直到我消失在大門外。
(4)
正值傍晚,絢爛的霞光在天邊一瀉千裏,柔和的金色籠罩著維納斯大學的校園。噴泉中波光粼粼,如同無數個精靈在舞蹈。
校園真美啊,我邊走邊感歎,將來一定要進入這所大學學習,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像在天堂吧?
我問了幾個路過的學生,終於找到了客座教授辦公室。在一幢很高的黑白相間的教學樓四樓,一條安靜的走廊盡頭。光線不足,走廊有些昏暗,唯有盡頭的一扇方格窗透進紅色的暮光,一扇櫻桃木木門上掛著銘牌:“客座教授辦公室”。
嗯,是這裏沒錯。我伸出手去敲門,手指剛碰到門的黃銅把手,一道狹窄的縫隙在木門的邊緣出現,門是敞開的。
對話聲從縫隙中飄出來,是兩個男人的聲音,其中一個我聽得出是艾南柔和的聲音,另一個語速微急,不時停頓一下,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艾南在見客人,我還是等會兒再來吧。我剛打算離開,那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將我拽回了原地。
“你利用樸正秀刺探我這裏的情況,你又怎麼解釋?”
外婆?為什麼會提到外婆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抽緊,準備邁出的腳步停了下來,倚靠在門邊。我壓住劇烈的心跳,豎起耳朵,認真聽著每一句話。
“如果你非要用‘刺探’這個詞,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艾南說道,我第一次聽見艾南的聲音如此嚴肅冰冷。
“不是‘刺探’嗎?”陌生男人冷笑一聲,“樸正秀給你寫的信都被我發現了,她告訴你關於梅洛林的一切情況,真是精彩的間諜大戲啊。梅洛林是我獨有的,我不許任何人插手我的私事。”
“是嗎?你的私事也包括把梅洛林剛出生的孩子搶走,把她逼瘋嗎?”
陌生男人突然沉默了。
我的心狂跳不已,我湊到門邊,透過縫隙看見艾南站在一個書架前,一個眼神銳利、身穿高檔正裝的男人坐在扶手椅上,黑色的頭發朝後梳起,露出高高的額頭。
這個男人年輕時一定很英俊,如今雖然年過五旬,依然能看出他青春時期的痕跡。
艾南走向男人,說道:“哥哥,放開梅洛林吧。十八年過去了,你還抓著她有什麼用呢?讓我帶她去美國吧,也許我能找到更好的醫生……”
哥哥?我捂住了嘴。
艾南叫他“哥哥”?艾南是加爾斯的叔叔,這麼說的話……難道這個男人是加爾斯的父親?
“梅洛林是我的,是我私人的。”男人說道。
艾南將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使勁按了按,聲音很低沉,卻有力地穿透了沉悶的空氣:“不,洛林從來不屬於你,你知道的。”
“她為我生了小孩,這個小孩叫我爸爸,我們是一起的!”男人突然激動起來。
艾南的五官抽動了一下,似乎被重拳擊中,閉了閉眼,說道:“哥哥,你明知道你不配討論這些。”
“我的確不配,我拋棄了她,但是我沒有拋棄我們的孩子。洛林精神失常是因為她自己承受力太差,這一點我也盡量在彌補了。你帶她去美國能做什麼?讓她恢複神誌?別傻了,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為何還放不下?梅洛林愛的人是我,不是你,從來都不是,這是她自找的後果。”
兩人一陣沉默,兄弟互望著對方,持久不語。西邊泛紅,像一片汪洋血海。艾南轉身離開書架,突然冷笑了一聲,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