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考上維納斯大學啊!
學校的禮堂真擁擠,座無虛席,大部分是大學生,還有一部分穿中學校服的學生和不同身份的成年人夾雜在人海中。
艾南的講座也十分吸引人,從開始到結束共兩個小時,在座的觀眾沒有一人離開。我身邊的幾個人將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不停地速記,我也用筆在本子上拚命記錄。
講座結束後,艾南向大家致謝,很多人想尾隨他,卻被助理攔住了。
我擠在人流中,有些暈頭轉向。
“艾南老師,艾南老師……”聲音此起彼伏,不斷有人從我身邊走過。最終,我還是決定放棄。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送出禮物啊。耳環那麼小,恐怕沒等送到他手上就掉在人群中了。
我走出禮堂,一個身影從一旁的甬道一閃而過。我愣了一下,馬上跟了上去。
加爾斯?我擔心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快步奔過去。當前麵那個穿著白色長褲的人影拐進一家餐廳時,我確定是加爾斯無疑。
他戴著墨鏡,背著黑色的挎包,腳步匆忙。我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停下腳步,就是害怕慢一點他就會消失不見。我內心深處早就有想要感謝他的念頭,此刻分外強烈。
我推開門走進餐廳,涼爽的冷氣撲麵而來。餐廳裏人很多,我搜尋著加爾斯的身影,在一處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找到了他。
他坐在一張白色的方桌前,一棵很大的寬葉樹擋在桌子的另一側。我按捺住瘋狂的心跳,慢慢地走了過去。隻道聲謝就好,簡短一點,快速一點,不要拖泥帶水的。
我站在加爾斯背後,握緊手指,有細汗滲出。餐廳內的薩克斯悠揚而婉轉,每個人都在愉快地交談,這種氣氛應該還好。
“加爾斯……”我逼迫自己喊出聲,頓時住了嘴。隻見加爾斯對麵還坐著一個人,是艾南,他正低頭看著菜單。
加爾斯轉過頭,艾南也抬起頭,兩人都詫異地看著我。
加爾斯上下打量著我,目光陌生而冷淡,似乎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我的心被他這道目光隱隱刺痛了,雖然原因不明。
我想趕緊離開,腳底卻像生了根,身體也僵硬了,像用斧頭從樹幹中鑿刻出來的人像一般。
“咦,你不是那個……《阿多尼斯》,對不對?”艾南首先開了口。
我感動得快要流淚了,他還記得我!
“叔叔,你們認識嗎?”加爾斯看著艾南問道。
什麼?叔叔?這是什麼情況?加爾斯和艾南……是親戚嗎?
“看來你們也是朋友啊。”艾南輕笑著說道,“來,滿頭是汗的,擦一下。”他抽出紙盒中的紙巾遞給我。
“謝謝,艾南老師。”
“來,這邊坐吧。”艾南指著他一側的位置。
“柳美奈,你到底要幹嗎?”加爾斯站起身,麵朝我。
我前一秒還想道謝的心情此刻全無,這是什麼態度啊?非要這樣氣勢洶洶的嗎?
“我不是來找你的。”我幹脆地說道,“是艾南老師邀請我過來聽他講課的。”
加爾斯驚愕地看著艾南,艾南笑了笑,說道:“是啊,加爾斯,上次她幫我照顧了你姑姑,我請她來聽課的。來,既然大家都認識,那一起吃飯吧。”
哇!和艾南共進午餐,是美夢中的場景哦!對了,我還要送出禮物呢。
我坐下,趕緊從衣兜裏拿出小盒子,遞給艾南。怕耳環太小,所以找了姨媽放過耳釘的絨布盒。
“這是……”
“是我送給您的禮物,艾南老師。”
禮物禮物,發揮你的魔力吧!給艾南老師驚喜吧!
“謝謝啊。”艾南笑著說道。
加爾斯板起臉看著我,仿佛我是桌布上的一顆老鼠屎。我就不走,氣死你。
艾南小心地將盒子打開,頓時微笑僵在嘴角。如果不是他睜著眼睛,我幾乎以為他暈過去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落在盒中的耳環上,眉頭開始皺緊。
我屏息而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加爾斯好奇地掃了一眼耳環,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艾南輕輕地拈起耳環,手指套在耳環的銀質彎鉤上,輕輕地晃動著。太陽在耳環周身灑下微弱的光芒,艾南的眼底湧起一片黑色的霧,令人心驚。
他轉過頭看著我,似乎要用目光將我穿透釘在牆壁上。他的目光捉摸不透,似喜似悲。
“你認識樸正秀嗎?”
我猛地一驚,停下擦汗的動作,加爾斯正在攪拌咖啡的銀勺“哐當”一聲碰響咖啡杯。
“你怎麼知道我外婆的名字?”我愣愣地問道。
加爾斯的雙眼猛地睜大,艾南神情嚴肅地看著我,似乎要確定有沒有認錯人。
“樸正秀是你的外婆?”
我點了點頭,不明白怎麼回事,為什麼這一切會和外婆有關。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這耳環是她讓你給我的,是她。”艾南低聲說道。
我想糾正他,但又覺得不是時候。加爾斯重新開始攪拌咖啡,一臉愕然。
“謝謝你,美奈,謝謝你。這禮物……我真的非常喜歡。”艾南加重“非常”兩個字的讀音,接著想起了什麼,“對了,你上次給我看的那幅畫,現在完成得怎麼樣了?”
“啊,那個啊……有點問題,我恐怕得重新畫了。”我恨恨地瞪了加爾斯一眼。
加爾斯咳嗽了一聲,沒抬頭。
“美奈,那幅畫基調太沉重了,你用的色彩都偏暗,給人的整體感覺很悲傷。”艾南將耳環放進貼身口袋中,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可我畫的是阿多尼斯死亡的場景啊。他在森林中迷失,‘死亡’這個主題本來就不是明快的。”
“你雖然描述的是死亡場景,但表達的還是阿多尼斯和維納斯的愛情,對吧?而且,阿多尼斯最後會複活,和維納斯在一起,這本身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
我想了想,最終說道:“艾南老師,您說的很有道理。可我畫阿多尼斯的時候,想得更多的不是他,而是維納斯。”
“什麼意思?”
“其實維納斯才是畫中的主角。阿多尼斯已經死了,對於死亡的人來講,一切都沒有了意義,他也不知道外界的悲傷和喜悅。所以,悲喜的感情對他來說是不存在的,但對於活著的人——維納斯,她看著心愛的人遠離,不再認識自己,喊自己的名字,與自己說話……對於失去愛人的維納斯來說,整個世界瞬間變成了地獄。我的基調那麼灰暗,正是因為這樣啊。”
我住了嘴,發現艾南定定地看著我,仿佛脊背被插入了一把利劍。他臉色蒼白,瞳孔收縮,鼻翼微紅。我清楚地看到,一層透明的水霧漫上了他的眼底。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加爾斯一直低頭攪拌咖啡,翻看手邊的攝影集,並沒有覺察到艾南的變化。
艾南將目光移開,望著窗外,喃喃地說道:“失去愛人的維納斯,世界變成了地獄……美奈,你說的很對,的確是這樣。”
我不敢再出聲,覺得艾南很古怪。侍應生將菜端上桌,艾南吃了幾口,助理走來貼在他的耳邊說了什麼,艾南站起身,表示他得去參加一個臨時會議。
離開前,艾南對我說:“美奈,答應我,《阿多尼斯》畫完之後,拿來給我看一看。每周四、周五的下午,我都在這裏,你去客座教授辦公室就可以見到我。”
我除了驚喜,隻能拚命點頭。
天啊,艾南居然要看我的畫!
艾南離開了,餐桌前隻剩下我和加爾斯。
“喂,秀婆婆是你的外婆啊?”加爾斯冷不丁地問道。
“什麼秀婆婆,我的外婆就是我的外婆。”我隻顧著吃意大利麵,話一出口,就覺得語氣有點過分。
我沒必要這樣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點不自在,假裝凶一點,能掩飾我內心的慌張。
“你的外婆曾經做過仆人主管吧?”加爾斯用不介意的語氣繼續問道。
呃,這麼說是沒錯……不過,他是怎麼知道的?
“秀婆婆就是在我家做事。小時候,爸媽沒空陪我時,都是秀婆婆陪我,過生日都是她幫我慶祝。那隻毛線狗熊就是秀婆婆給我織的,是我的生日禮物,還被你拽掉腦袋了。”
啊……原來是這樣,想不到他如此珍愛的禮物竟然是外婆送給他的。
我愣愣地看著加爾斯。外婆,你的溫暖也曾經籠罩過我眼前的這個男生啊。沒想到我們之間在很早以前就有了微妙的聯係。
話說回來,今天看到加爾斯,不是向他致謝的嗎?畢竟他幫了我那麼大的忙,我這樣做也有點過分吧。
“呃,加爾斯,之前畫廊簽約的事情,謝謝你了。”我飛快地將麵條放進嘴裏,不敢抬頭。
好半天才聽到加爾斯低聲“嗯”了一聲。
“柳美奈,那幅參賽的畫,你已經開始重新畫了嗎?”
“那個啊……暫時還沒有,家裏的空間小,之前可以借用漫畫社團的活動教室,現在漫畫社團解散了,一時也找不到地方。繪畫需要安靜啊。”說到這裏,我有些沮喪。已經耽誤好多天了,我的《阿多尼斯》到底能不能畫完呢?
“如果你能保持安靜,不吵我的話……”加爾斯慢慢地說道,我看著他,他咳嗽一聲,我的心沒來由地猛跳了一下。
加爾斯放鬆時的臉龐真的很吸引人,怪不得有那麼多女粉絲!哎呀,柳美奈,你在想什麼?快點把思緒拉回來。
“你說什麼,加爾斯?”
“我正好缺一個助手,幫我洗筆、釘畫布什麼的……”加爾斯的聲音不大,有些局促,似乎後悔說出這番話,但他最終把話說完了,“如果你繪畫之餘可以做我的助手,我可以允許你借用我的畫室。”
“什麼?”我大喊一聲,咬緊下唇。
天啊!我沒聽錯吧?加爾斯讓我用他的畫室!
“加爾斯,謝謝你!謝謝你!”我伸出手,抓住加爾斯的手不斷搖晃,加爾斯將手抽回去,臉頰泛紅。
哎呀,柳美奈,看你幹的好事,注意你的舉止啊!萬一再惹到他,他收回許諾怎麼辦?
“對,對不起……”我喃喃地說道。
加爾斯沒說話,幹咳幾聲,似乎嗓子不舒服。但他看上去沒有生氣,我終於放下心來。
哈哈!我有畫室可以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