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一處小別院裏,小豆子拉了張椅子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見到爺爺從屋裏出來,連忙從屁股下麵抽出一本有些破舊的冊子跑到爺爺麵前:“爺爺,爺爺,這是什麼書?”
老人笑著摸了摸小豆子的頭:“這叫《山海圖誌》,是爺爺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朋友畫的。”
小豆子笑眯眯地翻開小冊子,被裏麵光怪陸離的世界深深地吸引了。
“爺爺,爺爺,這世上真的有珠蟞魚嗎?”
“爺爺,爺爺,這世界上真的有饕餮、窮奇嗎?”
“爺爺,什麼是蠱雕,您看過嗎?”
“爺爺,爺爺,你說女腸真的能讓人返老還童嗎?”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微微眯著眼睛看著遠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午後,穆青橙麵容安詳地坐在江邊,手邊的冊子被忽來的風吹開。
“大人,風大了,皇上下了口諭,案子破了,請大人即刻回京。”彼時,新皇已經登基十年,穆青橙也從當年的大理寺卿搖身一變成了一代女相,手握滔天權勢。
穆青橙回頭看了身後的年輕男子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迷惘。
他站在桃花樹下,一身的氣度,像極了“他”。
她以為隻要她找,總有一天兩人會再見麵,可兜兜轉轉這麼多年過去,她已鬢角生華發,再不是少年時的模樣了。
見了,又能如何呢?
“回去吧!”她緩慢地站起身,微微斂著眉從他身邊經過。
他看了眼丟在江邊的冊子,終是悄悄撿起來收進懷裏。他一直知道穆大人在等一個人,等了很多年,很多年。
回京的途中,皇上安排的暗衛果然在雞鳳山夾道上設下了埋伏,他悄悄給隨身的護衛下了藥,百十人的隊伍毫無招架之力,頃刻間全軍覆沒。
他從暗處走出來,看著坐在車廂裏的穆青橙。
她身上中了三箭,穿胸而過,整個人浸在血裏,目光仍堅定地透過車窗看著遠處霧蒙蒙的天。
她說:“我知皇上恨我,以為先皇的死是我一手操縱,待他羽翼豐滿的時候,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我。隻是我沒想到,動手的會是跟了我這麼多年的你。”
他眼眶發紅,好長時間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大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穆青橙忽地一笑,他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笑,看著天空的眼神迷離中帶著向往。
“鹿鳴,你說,如果我死了,我會不會上到九重天,見到那個人?”
他以為她癡人說夢,本想附和,她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血順著嘴角溢出。
“可是這些年,我手上沾了太多的血,死後,怕是要下地獄吧!”她忽地斂眉,臉上神情安然。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她再不是朝中那個鐵血手腕,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穆大人了,她不過是一個愛而不得的女人,可憐的女人。
他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沒說,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直到她眼角落了最後一滴淚。
空氣中突然彌漫著一股子淡淡的桂花香,他微微愣了下,轉回身,身後站著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男人長得俊逸非常,隻那雙眸子裏藏了太多太多的悲傷。
裴容傾淡淡地看著他,然後越過他,從他身後的車廂裏抱出穆青橙。
“你……你是什麼人?”他愣愣地問。
麵前的紅衣少女“咯咯咯”發出幾聲輕笑:“我們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最後你什麼也不記得。”說著,伸手就要去碰他的眉心。
眼看著少女的手就要戳到他的眉心,他連忙躲開,懷裏的《山海圖誌》掉落下來。
小九看見《山海圖誌》,微微愣了一下。
風吹開封麵,露出裏麵各種各樣的神獸,小九眼神一暗,終是什麼也沒說地轉身就走。
他愣愣地看著那個男人帶走了穆青橙的屍體,他想動,卻發現身體根本動不了。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穆青橙,也是唯一一次見到裴容傾和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