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時,月光寡淡,門口的石獅上蹲著個人,單薄的身子裹在一件略顯肥大的紅色小襖裏,探著個頭往這邊看,視線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不由得哼了一聲,從石獅上跳下來往他這邊走。
迎著光,鍾林看著她走來,恍惚中好像看到了紅菱。
紅菱紅菱!心口一陣揪疼。小九已經走到他身邊,朝他伸出素白的小手:“東西呢?”
鍾林皺眉:“什麼東西?”
“內丹。”小九冷哼,伸手去抓他衣襟,想要自己去翻。
鍾林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寬大的袖子一下子滑落到手肘,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素白的手腕上掛著一根紅繩,上麵係著一個小鈴,無論怎麼晃動也發不出聲響。
鍾林身子一僵,手下不由得緊了幾分,疼得小九一齜牙:“啊,疼。”
鍾林目光死死地盯著她手腕上的小鈴,身體裏的血液仿佛一瞬間沸騰起來,頃刻間便能將他焚燒成灰。
小九微微一愣,視線落在手腕上,臉色一白,掙紮著想要抽回手。
“這鈴你是從哪裏得到的?”鍾林死死抓著她的手不放,大手握著纖細的手腕,好像一不留神就能將它擰斷。
小九冷哼一聲:“怎麼?你認得?”
鍾林咬著牙,聲音從嗓子眼裏擠出來:“這是紅菱的東西,我送紅菱的。”她甚是喜歡,幾乎從不離身,如今為何會在小九身上?
小九瞪著眼,忽而冷哼一聲,低頭對著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鍾林悶哼出聲,仍死死抓著她的手不放。
口中嚐到淡淡的腥甜味,小九紅著眼睛看鍾林:“你放手。”
“我不放。”
“放手。”
“不放。”
“信不信我咬斷你的脖子?”小九齜牙咧嘴。
鍾林麵若寒霜,手下力道絲毫不減:“你隻管咬便是了,隻要告訴我這鈴你是從何而來?”
小九冷笑出聲,一雙幽深的眸子裏閃著不符合年紀的冷,她看著他,又好像沒有,隻淡淡地說:“一個被自己的丈夫殺死的女人給我的。”
鍾林一愣,抓著她的手不由得鬆了幾分。
小九瞧準了機會從他手裏掙脫,伸手從他懷裏掏出蠱雕的內丹,轉身就跑。
被丈夫殺死!
鍾林愣愣地看著小九跑開的方向,腦中不由得浮現出穆青橙剛剛說過的話。
他殺了紅菱?他殺了紅菱?!他殺了紅菱!
小九推開門,裴容傾正微眯著眼睛坐在櫃台後麵,雙手支著下巴對著窗外發呆。
把蠱雕內丹“砰”地拍在櫃台上,小九不悅地看著裴容傾:“你幹嗎不自己去看她?”
裴容傾撩了下眼皮子,伸手拿起蠱雕的內丹,裏麵有光暈流轉,散發著餘溫。他一邊把內丹收進《山海圖誌》中,一邊長籲短歎,萎靡的模樣引得小九一陣譏笑,抓過旁邊盤子裏的桂花糕塞進嘴裏。
“穆青橙真是那個什麼王爺的小妾?”她含糊地問,糕點屑子飛得到處都是。
裴容傾嫌棄地別開頭:“是淮安王。”
“所以,你把人家的小妾拐走了,然後又把人家拋棄了?”小九譏笑。
“我更願意解釋成兩情相悅。”
“分明是你帶著人家的小妾私奔了。”
私奔?
裴容傾笑了笑,想起那年他撩開轎簾與她四目相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帶你離開,上天也好,入地也好。”
可惜,到最後他還是一個人離開了。
“這算不算得上是因果報應?”小九笑得一臉奸詐,“你拆散了那麼多人,到最後還不是連自己也愛而不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裴容傾陰鬱的模樣,糟糕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好了很多。
“你恨不恨鍾林?”裴容傾突然問。
小九愣了一下,好長時間才說:“恨啊!”
“會控製不住想要殺了他嗎?”裴容傾眸光閃動。
小九咧嘴一笑:“沒見到以前會想,現在不想了。”
“為什麼?”
小九扭頭看他,臉色白白的,整個人好像一點點變得透明,也許輕輕一碰就能化成空中虛影,一下子散了:“也許是看開了吧!也許是還愛著他!”她淡淡的說,眼眶有些發紅,心髒的地方一下一下,輕輕的抽痛著,這一瞬間,她甚至能感覺到有什麼正在從她的生命中抽離。
裴容傾默默看著她,伸手揉了揉下巴,沒說話。
“那你呢?為什麼離開穆青橙?”
為什麼?
裴容傾伸手按住胸口,眼中一片茫然,好一會兒才淡淡地問了一句:“一個人要是沒有了心,還能愛人嗎?”
小九眨了眨眼,“撲哧”樂了:“所以你是沒心沒肺?”
暗夜裏,兩個人一高一矮地坐在窗口看著月亮,久久,裴容傾才淡淡地說:“姑且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