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管家老沈還在世，定能記起當年令整個大陸為之震驚的焚城消息傳入寧陽，他手持著大大的掃帚，忽然聽見一聲痛苦的哭嚎從自己的身後穿來。
回頭望去，那個無論在何時都風度翩翩的男子，那個芝蘭玉樹一般的書生，此刻，不足四十歲的男人像是一頭紅了眼睛的狼一樣，腳下踉蹌地向前走了幾步，終於“噗通”一聲跪在漫天的大雨裏，放聲大哭。
夜風在庭院裏卷著殘葉飄向遠方，譚皓歌閉上眼睛仰起頭來，仿佛窗外冰冷的雨已經穿過的屋簷和窗棱，一點一滴打在他的臉孔上，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子，一下下砍進自己的心裏。
“所以你要記得，當年一手策劃了譚皓良謀反和康國突襲事件的人，幕後主謀是太後，但親手策劃的，是韋和通。”
譚皓歌皺著眉頭，冷冷問：“你是蒼羽教教主的這件事情，韋和通知道嗎？”
夏正德搖搖頭：“他這個人，素來自傲，將他拖入蒼羽，我也是費了很大的力氣，隻是我不能讓他死在我的手下，他應該身受萬劫不複之苦……”
“說完了嗎？”譚皓歌站起身來，當年從西海國初遇的那一天，他還是一個不到自己眉峰的孩子，現在這個俊朗的少年已經慢慢高過自己的頭頂，夏正德微微抬起頭看著他，眼中竟然有些慈愛，他點點頭，不再說話。
“從前你告訴我，冤有頭債有主，仇恨隻能滋生更大的仇恨，但是為什麼，你為了將我推上這一步，犧牲了這大陸之上多少無辜的生命？”
夏正德微笑著，他的笑容仿佛帶著地獄的陰森：“因為我要給你鋪路，隻需要在這個大陸之上進行一次完全的洗牌，當年你的父親沒有做完的事情便可以繼續推行下去，那些迂腐的人們，他們不配生活在清明的政策下，現如今，烏羌已除，司氏崩塌，南境和西海盡數歸順，大陸統一指日可待，那個時候，就是將你父親的政治推向全境的絕佳機會……”
從始至終，夏正德的麵色都是那樣平靜，他安靜地訴說著自己每一步的計劃，好似那些沾滿鮮血的謀略不過就是在談論一些家長裏短一般，表情無波無瀾。
譚皓歌的眼神從震驚到不可相信，他皺著眉，沉聲問道：“所以，就是為了讓真正清明的政策徹底地推行下去，就要讓這大陸之上數以萬計的百姓做炮灰嗎？”
夏正德微笑不語，譚皓歌隻覺得周身奇寒，積蓄多年以來的堅持和固守在霎那間變成一地殘渣。他曾在血洗臨撫之後，也深深懷疑過自己，與沙漠那端的鐵血軍隊有什麼區別，可是他停不下來，自己一步步走進了夏正德設計好的計劃內，如今他已經控製不住自己不去設想那種觸手可及的榮耀，如果，如果真的能以愚民為餌，將整個玄滄大陸進行一次徹底的清晰，一朝登位，壟斷整片大陸。
冒天下之大不韙者，勇為先。
“很好，”譚皓歌露出淒苦的笑容：“你的計劃簡直是天衣無縫，這個計劃一旦進行下去，天下便可重新鑄就統治的根基，隻是……”他說不下去了，內心深處的糾纏和鬥爭讓他感到疲憊，他雙眼慢慢閉上，靜靜地說：“你走吧，今日一別，你我再無交集，他日相見，休怪我手下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