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溯一條河流的源頭(2 / 3)

露絲為這隻熊貓取了一個很中國化、很淑女的名字:書琳。

書琳被帶到紐約動物學會,但動物園拒絕出錢購買。因為主管官員認為熊貓天生的弓形腿與內翻的腳趾,是佝僂病所致。

於是,第一頭漂洋過海的熊貓書琳輾轉到芝加哥動物園。1938年4月,這頭熊貓死於肺炎。

曾任紐約動物學會會長的悌梵,詳細記述了一位名叫史密斯的動物商人於1941年到中國帶回兩頭熊貓的故事:

他對當地老百姓大做廣告,用很大的招牌公布給當地獵戶的懸賞金額。他在所經之處,都設立資訊中心。他還津貼獵戶首領,由他們再付錢給農人、采草藥的人、燒炭人以及所有其他有必要深入山林的人。

據有關資料統計,從1936年到1946年,一共有14隻熊貓被外國人用各種手段帶往國外動物園。

從此,全世界都知道了中國的熊貓,而且世界最有權威的野生動物保護組織——世界自然基金會還把熊貓作為自己的標誌。

而在今天,即或是在有保護區庇護的山野之中,熊貓的命運仍然岌岌可危。

人們販賣熊貓皮,因為這意味著數量巨大的金錢。特別對於深山當中那些仍然身處貧困的農民來說,這個數字是究其一生的勞作都難以想像的。

記得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中國人剛做發財夢的時候,萬元戶是一個非常響亮、非常誘惑的名字。而在那些僻遠的深山之中,我就曾聽到老百姓直接把熊貓叫做萬元戶。

盜獵熊貓案一經破獲,法律的懲罰是相當嚴厲的。

而在深山之中困於生計的農民並未真正獲得與我們一樣的環保視點。他們的疑問是,為什麼一種野獸的存在竟然比人的存在更為重要,人的性命也低賤於熊貓的性命呢?

而熊貓所麵臨的更嚴重的問題並不是被盜獵,而是活動地區的縮小。隨著人口增加,人的活動範圍逐漸擴大;熊貓在川西北山區成片的棲息地,在人類無休止的進逼之下,日漸萎縮。最後,熊貓的生息地終於變成了這個大陸上的幾座孤島。

對於每一座生物孤島上的熊貓來說,因為種群數量稀少,本身就已嚴重退化的生育能力,便受到了更加嚴峻的挑戰。

嚴刑峻法的威懾之下,盜獵者舉起的手可以放下,但這種生態環境的悲劇,我卻想不出什麼辦法可以避免。至少,在這些群山之中漫遊的時候,我沒有看到任何生態環境可以在短期之內好轉的跡象。

在臥龍的這個晚上下雨,雨中的寒氣已經十分濃重了。我知道,這是因為山上已經下雪的緣故。但是煙雨淒迷,我的視線行之不遠,便被阻斷。我回到招待所的房間,把雙腳捂在被子裏,看那些剛買到手的宣傳資料。

這些印刷精美的畫冊上,隨處都是熊貓在明亮柔和的光線下,憨態可掬的形象。畫冊上的熊貓就像生活在天國一樣。這些東西,也是一些號稱熱愛自然的人們的傑作,但當所有這些東西在公眾視線中,在世界的視線中形成一種巨大的集合體,便有些歌舞升平的味道。

不客氣地說,這就是自欺欺人的味道。

這也是中國善於粉飾的知識階層所散發出來的那種味道。

有一個熊貓專家告訴我說,其實印上畫冊的很多熊貓,相當一部分都已死亡。死亡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但凡是中國人,聽到這樣一個短語,都會覺得特別的意味深長。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這些熊貓在畫冊上天真地望著我們的時候,它們的同類,正在深山裏艱難生存。比如,現在,雪線正一天天從高山頂上壓下來,一個嚴寒而又缺少食物的冬天已經來到。

4 閱讀地理與自然

我沒有去攀登處於臥龍盡頭的銀裝素裹的巴朗山,而是原路折返回到國道213線上的映秀,從這裏開始,繼續沿岷江上行。

車行差不多一個小時,我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視線裏盡是濯濯童山。就在這山上的某一處,就是當年瓦寺土司已經日漸傾圮的官寨。如果我登上這座山頭,可能這本書就盡是些曆史故事,而使我遠離自然了。

此行開始時,我為本章確定的主題就是地理與自然。

地理,是兩條河流和一座山。自然,就是這河流兩岸與大山頂峰的自然。

在距成都約150公裏的汶川縣城所在地威州鎮,岷江的主流折而向北,直通鬆潘。循這條通道北上,到著名的黃龍寺風景區,再一路向西北行進,在岷江源頭翻過弓杠嶺,就進入到另一個水係——嘉陵江流域了。在其中的一條支流白龍江畔,就是進入了世界自然遺產名錄的九寨溝風景區。

我也曾用雙腳踏勘過這些水流的上遊地理。但是,因為這一條路線已經不在嘉絨境內,在這次旅行中,我便予以省略了。

我的路線是從汶川向西,略微偏南,沿岷江的一條重要支流雜穀堖河上行。這條道路兩邊,曾是強大的雜穀土司的統轄之地,現在幾乎就是一個理縣全境。當夜準備宿在理縣,但縣城周遭那種荒涼景象看了使人想閉上自己的眼睛。再說了,理縣縣城四周,除了一些民居與那種嘉絨特色的石頭碉堡,而在出入其中的百姓的生活中,已經無複真正的嘉絨風貌。

已經是夕陽向晚的時分了,我來到公路邊上,坐在一個小飯館門前。

一輛卡車駛來,我要求搭車,司機置之不理。我耐心地等他用完飯,再遞上一支煙。他笑了起來,說:“你是幹什麼的?”

我說:“反正不是在路上管事的人。”

他這才點了點頭。

對於這些長途卡車司機來講,在路上管事的人是相當多的:交警、林業警察、防疫人員以及別的說不上名目的什麼人員。一般來講,司機們會回避這些公務人員。

車行三十多公裏後,我在古爾溝下了車。這回,司機臉上又露出了遺憾的神情,因為他準備長途驅車夜行,希望有一個人能在即將翻越的大山上陪他抽煙說話。那一瞬間,我也有些動搖了。倒不是司機那有些留戀的眼光,而是想到車前強烈的光柱——照亮路邊的樹林、溪澗和懸崖,又把所有這一切,不斷地拋人身後的黑暗,我自己就有點激動了。

但我很想洗一洗這裏的溫泉。還是跳下車來,向司機說了再見。

古爾溝這個地名,已經是一個藏漢合璧的名字。這也正好代表了此地的民情風貌。

而古爾溝所以著名,是因為這裏的一道溫泉。

嘉絨藏族是非常相信溫泉的治療作用的。我的家鄉遠在雪山另一邊的梭磨河畔,人們也常到這個地方,長途跋涉,到溫泉沐浴。

那是每年的暮春時節,青稞種子和胡豆種子已經下到地裏。雪慢慢變成雨水,河岸邊的草地剛剛開始泛出淡淡的青綠,種子還在沃土下麵溫暖潮濕的黑暗中悄悄萌芽。這個季節的農民,除了修補一下地邊的柵欄,基本無事可幹。

在這一年最為清閑的時間,很多人便從上百裏外的地方向溫泉進發。

那時候,廣闊的鄉野間已經有了公路,但嘉絨農民去溫泉的時候,還是備好了馬匹,馬背上馱著帳篷與最好的吃食,比如陳年的臘豬腿、肉腸、雞蛋、熊肉,還有蜂蜜與自釀的燒酒。老年人特別是老年婦女還會騎上矮小的毛驢。他們在路上短則行走三五天,長則十來天,才能到達溫泉。

紮下帳篷,就開始了一年一度的漫長的沐浴。

那時的古爾溝溫泉不在現在的公路邊上。而是要從一座嘉絨藏區常見的伸臂橋上,走過寬厚的木板鋪成的橋麵,然後從對岸上山。一條小道穿過一些斜掛在山坡上的莊稼地,穿過一些嘉絨風味濃鬱的寨子,最後,小路進入山樺樹、鬆樹、杉樹與椴木混交而成的森林。我去過那個地方,踏上過森林中土質柔軟的崎嶇小道,穿行不久,就已經聞到了溫泉上常有的那種淡淡的硫磺味道。

然後,一團霧氣升起在山穀中間。那就是古爾溝溫泉露頭的地方了。

嘉絨人一年一度的溫泉沐浴,不是休閑似的遠足,而是為了祛除疾病與邪祟。在泉眼最大的那個池子裏沐浴,可以祛除一年的積勞與風寒。泡在溫泉中,體力消耗是非常大的,體質虛弱的人,十多分鍾就會頭暈目眩。支持不住的,就起來到自家帳篷裏坐下來,一邊休息,一邊飽餐美食。待體力恢複了,又下到熱水裏,耐心地浸泡。如此循環往返,又是一個嶄新的身體,回到家鄉的田野中間,又能對付下來一年的生活磨難。

溫泉露頭處,還有一些小的泉眼。有一眼泉,據說治療腸胃疾病有神奇功效。治療的方法非常簡單:喝很多溫泉水,然後,找一個地方,嘔吐淨腸胃裏的廢物,吐幹淨了,又回到帳篷進食,然後再喝水,直到認為已經洗淨了消化係統中積澱的毒素與廢物。

還有一眼泉,細細地從一塊石頭中央向上冒出拇指粗的一小柱水。

這一柱水,用於洗頭,特別是偏頭痛的病人,經過幾天接連不斷的沐浴,據說也會大有好轉。等到頭痛再行複發的時候,又該是下一年的春天,又可以趕赴溫泉了。

這眼泉水更多地被人們用來清洗雙眼。這種清洗除了治療各種眼疾,據說還可以避免看見一切不淨的東西。這些東西包括一些林子裏的精靈,一些亡人的魂靈,以及另一些稀奇古怪、在漢語裏找不到對應詞彙的神秘存在。

在我出生的那個村莊裏,當有人稱自己常常看見一些在另外一個世界才會存在的東西時,人們就說,這個人該去溫泉洗洗眼睛了。

我去古爾溝溫泉是在幾年以前,那時,大路上去洗溫泉的人差不多已經斷了蹤跡,人們已經將這眼溫泉漸漸遺忘了。

這種遺忘想必持續有十多年時間,然後,這個溫泉又被重新發現。這次的發現已經帶上了明確的經濟眼光。溫泉作為當地政府的一個旅遊項目,作為米亞羅紅葉溫泉風景區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連片開發。

我來到古爾溝時,正是十月的深秋季節。叢山峻嶺中,經霜後的紅葉在高原陽光下,像是抖動的火苗。

溫泉也從露頭的半山腰,用埋在地下的引水管下山過河,注入公路邊一個個溫泉旅館的遊泳池裏。

我去了一趟山上。頭天夜裏,下了一場小雨,高原的秋天經常有冰涼的雨水在夜裏不期而至,而且,這種夜裏的小雨往往表明第二天是個秋陽明亮的好天氣。早晨,一台切諾基吉普車載著我們沿著一條曲折的簡易公路過河上山。但是,車行不到兩公裏地,坡越來越陡,雨後的泥土路麵過於鬆軟,車輪在地上刨出兩個深坑,再也不能前進一步了。

剩下的路,我步行到溫泉。

其實,一切,在過去人們的描述中已經真實地呈現,一切都像來過許多許多次一樣熟悉。隻是因為高度的緣故,昨夜的雨水在這裏變成了滋潤的白雪。白雪壓在綠的杉樹與紅的楓樹上,構成了一種特別的美感。特別是溫泉在溪澗中漫流一陣後,熱氣散盡,那些鋪滿青苔的澗石上也堆滿了積雪。下麵的曲折溪水卻青碧泠然。

我坐在溪邊,聽著融化的積雪一塊塊從樹冠之上墜落在地上,寂靜的樹林裏,四處都是積雪墜落的聲音。

回到山下,我還恍然看見那雪地中熱氣蒸騰的泉眼。

今天,我又來到這個地方。在一間溫泉旅館登了記。在旅館一樓要了一個單間浴池,泡了一個長久的溫泉澡。我不知道這溫泉水能否會像傳說中一樣去除心中積年的塵垢,但沐浴出來,周身皮膚卻十分光滑。翻開旅館裏的宣傳小冊子,也肯定了古爾溝溫泉中微量元素所具有的治療作用。隻是在這種宣傳品上,溫泉的名字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藏漢合璧的名字,而是叫做神峰溫泉了。

5 翻越鷓鴣山口

第二天上路,走到米亞羅時,四周已經是典型的嘉絨藏區的風光了。

我是搭乘一輛農民的手扶拖拉機到達米亞羅的。

一直相伴於左右的雜穀堖河因為失去了一條又一條溪流的彙聚,水量日益減少。在米亞羅鎮上吃完午飯,我搭乘一輛卡車,走了二十多公裏,便到了鷓鴣山下。

在阿壩藏區,在嘉絨,在過去古老驛道上,鷓鴣山海拔3800米的山口,是一個重要的咽喉。今天連接西南重鎮成都和甘肅省會蘭州的國道213線,也要穿過這個山口,並串聯起這條大動脈上眾多的支線。

鷓鴣山下的一個叫山腳壩的地方,隻有一個小小的道班。柏油公路也在這裏中止了。這是為了防滑的需要,因為山上常下大雪,因為一年之中數月之久的封凍期會把冰淩結滿路麵。所以,為了少出車禍,這山上就一直是坑窪不平的黃土路麵。

道班工人在路邊的一道溪流上埋設了一些橡皮水管,拿起水管,就有強力的清水噴湧出來,在天空中形成一個美麗的扇麵。很多撲滿塵土的汽車來到山下,便停了車在溪邊衝洗。

這裏,雜穀堖河已經變成了一道湍急的溪流,穿行在山穀底部那些沙棘和紅柳組成的密實的叢林中間。公路對麵的陰坡上,是成林的紅樺與冷杉。而我麵對著正在攀登的陽坡上,是大片大片的草場。攀緣一陣,我回身下望,公路往山溝更深處延伸而去,最後,會在山溝尾部折回來,在山間畫出一個巨大的盤旋。

我的路線是過去的驛道,是從山腳直逼山口的一條直線。而公路最終會在山口那裏與我碰麵。

這是初秋季節,高山草場上的花期已過,叢叢密密的牧草結出了籽實,一穗穗金色的草穗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草叢中許多的藥材。木香肥大的葉片放射狀散開,像隻海星一樣平攤在草叢中。黃芪結出了豆莢般的果實。貝母的燈籠花也開過了季節,一顆顆籽實像一隻隻鈴鐺。還有很多的藥材,小葉杜鵑叢和伏地柏旁那巨型植物,是一株株大黃。

小路穿過一片陰濕的小樹林時,我突然在林子中看到了一種屬於春季的花朵:毛杓蘭。

這種袋狀的紫色花朵勾起了我一些親切的童年回憶。童年時代,小孩們在山上放羊的時候,總是四處去采摘這種花朵。然後,把揉好的酥油糌粑一點點灌進花朵的袋子裏,放在小火上慢慢燒烤。最後,剝掉已經全然變幹燒焦的花皮,花朵的馨香全部浸進了小小的一團糌粑裏,那是一種童年遊戲中烹製出來的美食。

毛杓蘭是它的學名,在植物學書本是這樣描述這種花朵:

蘭科屬多年草本,高20~30厘米,花單朵頂生,淡紫色或黃綠色,生於海拔2500~4000米的雲、冷杉林下和灌木叢中。

而在嘉絨藏語中,這種花朵名叫“咕嘟”。咕嘟是一個象聲詞,模仿的是布穀鳥的叫聲。每當春天來到嘉絨,深山之中的綠意一天天深重起來的時候,地裏麥苗茁長,布穀鳥就開始鳴叫了。老百姓說,是布穀鳥的叫聲使一個個白晝變長,也是布穀鳥的叫聲使林間的“咕嘟”開放。於是,這種美麗奇特的花朵就叫做這個名字了。

眼下已是秋天,布穀鳥已經停止了歌唱,但我卻看見了這種花朵。想必是海拔高度所造成的一種現象吧。我還想在山林中尋一尋,看還有沒有在春天開放的花朵在這時仍在開放。但抬頭望望天上的太陽,我感覺到要在今天翻過山口,必須抓緊時間。

於是,便加快了步伐。

兩個小時後,我已經能看到陰影處積著白雪的山口了。上山的汽車後麵揚起大片的塵土。上山的汽車引擎發出吃力的轟鳴,但行駛速度卻非常緩慢。

距山口大約還有半個小時路程的時候,我在一大片刺莓叢中坐了下來。紫紅色的刺莓已經成熟了,遠遠地就聞到一股酒釀的味道,隻是這種味道比酒釀更加甘甜。於是,我坐在山坡上拖著屁股,從一叢刺莓轉向另一叢刺莓,直到打出的飽嗝都帶上了甘甜的酒釀味道,才又繼續上路。快爬上公路時,看到陡峭的山坡上,四散開一部卡車的殘片。

又一次邁開雙腿時,我不再抬頭,不然的話,最後這段路會顯得特別漫長。

攀上山口的時間是下午3:50。

很強勁的風吹在背上,公路穿過山的地方,兩邊土坡上的滲水都在風中結成了薄冰,風吹在耳邊,有一種愉快的哨聲。快在走進陽光的陰影中時,我回望一下所來的方向,比這座山更高的雪峰靜靜地聳立在藍天下麵,晶瑩耀眼。

雪峰在我的四周構成了一個地形上高高聳起的中央部分。

在這個中央部分的東南方向,煙霧迷蒙處,是曲折的,逐漸敞開的峽穀,和峽穀兩側蒼翠的群山。公路,一條灰白的帶子伴著陽光下亮光閃閃的河流,衝向群山的外麵。從這個高度上,我看清了漸次升高的大地的梯級。

我轉過身穿過鷓鴣山口,那短短的幾十米坑窪不平的路籠罩在群山陰影中,這是公路兩邊山坡的陰影,走到山口的另一麵時,陽光又落在了我的身上。

這道山脊也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嶺。東麵,是岷江流域。而展現在我麵前的,那些森林與草地中流出的眾多溪流,卻是大渡河紛繁的枝蔓了。

這次,再舉目遠望時,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東麵的山野雄峻峭拔,而西邊的群山,每一座都漸漸變得平緩而低矮,就像我現在登上山口時發出的一聲浩然的長歎。東麵的山坡上滿被森林,而西邊這些渾圓平緩的山坡卻是大片大片的高山牧場。初秋時節,近處的草還綠著,但遠遠望去,草梢上那一點點黃色便越來越濃重,在雲煙將起處變成了一片奪目的金黃。這時,我已經踩著群山的階梯,真正登上了青藏高原。

我離開山口,離開了從山腰上盤曲而下的公路,直接切入了一條俯衝而下的峽穀。

從山口望去,還可以看見一條隱約的道路。這是荒廢了幾十年的驛道留下的隱約痕跡。我循著這條荒蕪的古驛道走下峽穀,卻在峽穀底下一道清淺的溪流邊失去了那條道路。

我想,這都是因為那些荒草與叢生的灌木的緣故。

剩下的時間,我都在為突破灌木叢的包圍而奮力拚搏。最後,一個獵人出現在我的麵前。我想,他看見我出現在這個地方應該感到有些吃驚。但他隻是淺淺地笑笑,說:“怎麼陷到這裏頭去了。”

我有些氣急敗壞:“路荒了。”

他伸出手,把我從一團糾纏不清的小樹中拉出來。這時,已經是夕陽銜山的黃昏時分了,四周森林響起了滾滾的林濤聲。好在,這時我已經在獵人的帶領下回到了路上。他從一個樹洞裏掏出了兩隻野雞。這是他預先放在這裏的獵獲物。我看兩槍都打在頭上。他看著我笑了,說:“我看見樹林裏有東西,還以為是一頭熊呢。因為熊才這麼不管不顧地四處亂鑽。”說完,他還拍了拍手裏的槍,並順手把槍背在了背上。

我說:“幸好你沒有開槍。”

他說:“我是一個好獵人,好獵人要把獵物看得清清楚楚,才會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