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婢!”桓妃怒氣勃生,還不解恨,仍想拿她出氣。
那引路的宮人有些慌了,忙道:“娘娘,張良人是南郡公府薦來的。”
“什麼南郡公府!”桓妃怒目而視,“我瞧就是個低賤的胡婢,你看她那雙賊眼珠子,如魚目一樣,瞧著就讓人生厭,這樣的賤婢也敢蒙混到宮裏來。”旁人不知所以,阿寶卻瞬時如一桶涼水從頂澆下。她什麼破綻都沒有,隻有這一雙眸子隨了娘,帶一點碧色。那人教她隱瞞身世時,她也說出過自己的擔憂,可那人隻定定瞧了她的雙眸,嘴角流轉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無事的,建康也有許多碧眸的胡姬。”
“把她帶到掖庭去,先領五十板子。”桓妃一指左右正要發作於她,忽聽外間靴聲橐橐,自遠而近,桓妃臉色一白,無暇顧及阿寶,慌忙迎了出去。
阿寶忍淚垂下頭,輕輕用手捂住臉頰,隻覺得掌間摸著滾燙,這一巴掌下來臉怕是腫了。旁邊引路的兩個宮人早已駭住,此時借機小聲提點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可以掌掩麵,這是對娘娘的大不敬。”過去倒是給過宮人不少巴掌,宮人多不敢抗拒,還要跪下“謝恩”,今天她才知道原來那清脆的一聲落在臉頰上是這樣的滋味。阿寶放下手,在身前搓了搓,嘴角微扁,又不敢哭,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卻聽外間桓妃的聲音道:“臣妾給陛下請安。”
“朕原本隻是路過,”皇帝語聲似乎有些疲乏,隨意道,“愛妃宮裏這樣熱鬧。” 隻聽桓妃有些不自然答道:“不過是新進宮的良人,內府的人領來讓臣妾瞧瞧。”
皇帝問道:“是哪裏薦來的?”桓妃不敢隱瞞,微微遲疑,低聲道:“是南郡公府。”
“嗬。”皇帝的聲氣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那是愛妃的母家了。”
桓妃道:“新入宮還粗鄙得很,臣妾會命人好好調教的。”說罷,隻聽她吩咐宮人道:“先將張氏帶下去。”
“南郡公府的出身怎會粗鄙?”皇帝說道。那靴聲卻沒有停頓,竟朝內而來。桓妃無奈,隻得緊跟了進來,捧過一個天青色的甌窯青瓷盞,強壓著心頭的不安道:“陛下,請用茶。”
皇帝接過青瓷盞,隨意地呷了一口,也未置可否,腳步一頓,卻停留在阿寶麵前。阿寶便瞧見那靴上用金線繡著雲龍圖案,這圖案再熟悉不過,她心中頓時緊張起來,隻覺得一道銳利的目光射到背上,那人囑咐的話一句句在腦中滾了一番,她把頭埋得愈發深些。
“多大了?家住哪裏?”皇帝隨意問道。
“奴婢張氏,家住江陵。”她語聲嚦嚦,夾雜著一點生疏的北音,卻讓皇帝留了意,隻聽她頓了頓,吞吐道,“今年剛滿雙十。”
“抬起頭來。”
殿內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到,四周一片沉寂。皇帝身邊的秦常侍見阿寶仍垂著頭動也未動,竟是走神了,不由得喝斥道:“怎這般不懂規矩,陛下的話沒聽到嗎?”
阿寶眼眶發紅,明明臉頰發燙,可手也不敢去捂,心裏委屈萬分,竟就直勾勾地抬起頭來,一雙燦若星子的眸子直直向上望去。
隻聽“咣”的一聲,那青瓷盞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皇帝素來穩重,鮮有失態的時候,可與她目光相對,竟連退數步,口中喃喃道:“你……你……”
桓妃心下一涼,腦中電光石火的瞬間,轉過不知多少個念頭。她偏頭向身旁人望去,卻見他麵上罩了一層迷茫而驚喜的神情,微微垂下的雙手隱在袖中縮成拳頭,出賣了他的內心。這一瞬時,桓妃心裏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何等滋味!跟在皇帝身邊的秦常侍最是通透,他咳嗽了一聲,輕輕拽了拽桓妃的袖子。桓妃到底先緩過神色,強笑道:“別說是陛下了,臣妾第一眼見到張氏也是愣住了。若是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咱們陳妃娘娘又活過來了。”
皇帝徑直向阿寶走了過去,目中似有熊熊火焰,他伸出雙手,平平攤在她麵前:“英兒,英兒,天可憐見,你回來了。”他低喃了兩聲,再不將周邊萬物放在眼裏。
桓妃站在一旁,瞧得清楚,心知事情不妙,可又有什麼法子阻攔?這大概就是天定的緣分。她忽地想到,若是十七年前,自己先見了皇帝,是不是一切都不會如此?可世上又哪有什麼後悔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