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往巴黎的膠囊列車包廂內,竇衍陽平靜地聽完了粟都敘述的往來經過。他們相對沉默,都無法確定自己即將麵臨的命運。良久,竇衍陽覺得似乎應該再說點兒什麼,便和粟都又提到了金九的死:“刺客的身份說不太好,但對方一定醞釀了很久。這次‘自由美洲豹’召集的大規模集會是下手對付他們組織領導人的好時機,無論是哪個反對派做的都有可能。”
“‘自由美洲豹’有很多反對派嗎?”粟都似乎還沒有從記憶中完全蘇醒,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問道。
“是的,很多。”話雖然這樣說,但竇衍陽明白這事疑點極多。無論是對金九身份的準確把握、選擇的行刺時間點還是刺客使用的超遠射程脈衝槍,每一項都說明對方擁有非同尋常的專業實力。因為如若哪一個民間組織能有這本事,那他們各組織之間也就用不著打多少年的仗了。
雖然談不上閱人無數,竇衍陽仍然能從樸再興那閃爍飄忽的目光中讀到一點兒別樣的東西。所以在離開巴黎前,他讓金元亨幫他秘密調查了這個中立區的陸軍隊長。結果則令竇衍陽很吃驚,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軍官竟然與“自由美洲豹”的二號人物頌育西裏是老戰友。換言之,二十多年前他們二人都曾經在根目錄警備部隊首爾的特種作戰旅外圍部隊服役。而金九的死受益最大的人其實就是一直處於金九陰影下的頌育西裏,根據金元亨的調查,金九的秘書在半島中立區組織扣留期間的確曾秘密會見過樸再興,至此凶手是誰已經不言而喻。隻不過竇衍陽對這種組織內部間狗咬狗的戲碼並不感興趣,對於竇衍陽來說接下來如何麵對哥哥竇衍章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不過竇衍陽顯然有些多慮了,因為竇衍章似乎根本沒有見他們的打算。前來接站的是主席辦公廳的一個普通工作人員,甚至連個辦公室的主任都沒出麵。
“我叫羅姆斯•貝克。主席辦公廳聯絡辦公室的副理事。你可以叫我貝克。”貝克有三十五歲,五短的身材加上略有些謝頂的頭發,看上去要比他實際年齡大一些。
竇衍陽很友好地和他握了手,然後帶著神色緊張的粟都登上了標有亞歐聯盟總部Logo的一輛飛行汽車。
“執行主席希望謹慎處理這件事。”貝克話中有話地說道,他當然知道竇衍陽和粟都的身份,所以整個二十分鍾的行程中都盡量寡言慎語,搞得本來想打探一下哥哥態度的竇衍陽根本沒法開口。
汽車緩緩馳入戒備森嚴的愛麗舍宮,這座曾經是法國政府所在地的宏偉建築如今成了亞歐聯盟總部的辦公地點。貝克帶著竇衍陽和粟都從右側的一個小門進去,上樓後拐了兩個彎,通過三道門禁才走進一個小會議室。那裏已經有人在等待著他們,一共四人,三男一女,看樣子都是亞歐聯盟的高官。
這些人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中間的一男一女,看上去比貝克還小幾歲的樣子,女人嫵媚、男人彪悍,兩人皆是東方麵孔。
“這位就是粟都先生。”貝克先介紹了粟都,然後才象征性地介紹了一下竇衍陽。女人顯然對粟都更感興趣,打量了好一陣兒才把目光轉移到竇衍陽身上,然後微微抬了抬下巴,對貝克示意了什麼。竇衍陽正琢磨她是不是想了解自己身份的時候,貝克卻已經用非常恭敬的神色拽著竇衍陽離開了會議室。
“你這是什麼意思?”站在昏暗的走廊上,竇衍陽很不滿地質問貝克,會議室裏那女人對他的態度讓他感到非常憤怒。貝克則一副公事公辦的麵孔說這是執行主席的意思。竇衍陽了解他這個哥哥的脾氣,既然屬下這麼說了他也就不好繼續追問下去。況且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人,應以大局為重,所以隻好閉嘴,跟著貝克又走進了電梯。
貝克帶著竇衍陽來到一間有沙發和床的套房,丟下一句“晚一點兒會有人來見他”就離開了。竇衍陽本來以為哥哥忙完工作可能就會安排與他見麵,誰知道這一等就是三天。這期間除了帶他去餐廳吃飯的服務人員以外,他甚至連貝克都沒再見到過。
竇衍陽覺得自己像被監禁了一樣,他幾次向門口的服務人員提出強烈抗議,終於,一個自稱是接待處主任的人出現在他麵前。
接待處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他顯然明白竇衍陽的訴求,直截了當地說道:“您和執行主席的見麵安排在明天上午。”竇衍陽估摸著也許是哥哥太忙,也就無奈地回到房間繼續通過裸眼虛擬現實係統進行互動娛樂以打發時間。
第二天早上七點整,接待處主任又一次敲開了竇衍陽的房間:“執行主席想見您。”這時竇衍陽已經起床,他們匆匆在餐廳吃了早餐後徑直走入辦公區,直到此時竇衍陽才得以領略亞歐聯盟辦公區的全貌。
和哥哥竇衍章即將見麵的地方是個並不十分寬敞的辦公室,顯得頗為低調,倒不太像哥哥的風格。辦公室裏除了全息投影屏幕,就是四麵整牆的巨大的水族箱,裏麵遊動著包括鯊魚在內的各色海洋生物,好像完全置身於海底一般,看上去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雖然知道這是全樓裝修時內置的虛擬現實係統投影的虛擬影像,竇衍陽卻仍然看得饒有興趣。通常像如此巨大規模的室內全息投影係統非常昂貴,一般家庭很少安裝使用。竇衍陽甚至一度忘記了自己身處於執行主席辦公室,好像也變成一條魚遊曆於海洋之中。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將竇衍陽拉回現實,他茫然回首,看到一個身材極高的中年人出現在自己麵前。那人看上去孔武有力、皮膚黧黑,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健康的光澤,炯炯雙目中放射出自信的力量。
這個黑人是哥哥的秘書嗎?竇衍陽正疑惑間,黑人大叔卻大踏步坐到了竇衍陽對麵,那個本該是竇衍章的位子上。
“請坐吧。”黑人大叔示意竇衍陽在沙發上坐下,然後按了下手邊的呼叫器,叫服務人員給他倒了杯咖啡。他中文很好,幾乎聽不出什麼口音。
“我叫範•比爾德,出生在廣州,之前我在理事會秘書處任職,剛剛就任亞歐聯盟執行主席,是第一辦公室的負責人。”範•比爾德大聲地給介紹竇衍陽自己的情況。
竇衍陽被他的話驚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是執行主席?難道亞歐聯盟有兩個執行主席嗎?”竇衍陽知道亞歐聯盟並沒有設過副主席這個職位,通常都是聯盟總理作為二把手具體落實主席提出的政策和命令。
“隻有我一個。”範•比爾德正色道,“我昨天剛剛被聯盟武裝部部長和聯盟理事會秘書處提名成為臨時執行主席,在下一任執行主席選出來前將由我負責整個亞歐聯盟的所有工作。”
“那我哥哥呢?”雖然對哥哥並無好感,可此時身處異鄉的竇衍陽還是非常關心他的下落的。
以前在家的時候,父母總是把哥哥當作鞭策竇衍陽的動力,他們以他為榮,每天在不同場合提起竇衍章甚至已經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另外不得不說,無論願意與否,最近幾年竇衍陽一直在沾哥哥的光。就算是這次帶粟都來巴黎,不也是他運用自己私人關係的結果嗎?
“根據聯盟法律,在武裝部部長和理事會秘書長一致同意的情況下,他們有權發起對執行主席的彈劾動議會。動議會的參會者如果超出三分之二讚成,那麼執行主席就會被彈劾下台。”範•比爾德嚴肅地說道。雖然表麵上毫無表情,可竇衍陽還是能感覺到他言語中對哥哥明顯的輕蔑。
一瞬間,竇衍陽開始同情起哥哥來,他甚至懷疑他的下台是否是與自己有關。
不管怎麼樣現在都應該先把情況搞清楚。他開始追問起哥哥的下落,卻得到範•比爾德這樣的回答:“對不起,你不是聯盟官員,暫時無權過問前任執行主席的下落。況且現在他還不能見家屬。”
大受震驚的竇衍陽不再追問,強烈按捺著劇烈起伏的心跳端起杯子喝咖啡,同時腦子裏迅速地計算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就聽範•比爾德繼續說道:“除了告你這個消息,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說,從某種意義上也與你哥哥有關。”
竇衍陽抬起頭,用略帶焦灼的目光打量範•比爾德,等待著他下麵的話。範•比爾德則滿意地翹著嘴角,沉默了幾秒鍾才繼續道:“那個火星人執意讓你做他的助手,尋找他需要的東西。我想問問你是否願意?不過這有個條件,你不能在這裏以任何方式打探你哥哥的消息。你要清楚,這是聯盟法律規定。法庭未宣判前,你不能幹涉司法公正。”
如果是在三天前,竇衍陽對這個哥哥一點兒興趣也不會有,無論他犯了什麼罪都和自己沒關係。可如今竇衍陽卻感覺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最起碼範•比爾德的話向他證明了一件事情:哥哥的倒台與自己有直接關係。若是這樣,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觀,他必須打聽明白為什麼僅僅三天時間會發生這樣驚天動地的變化。
不過久曆職場的竇衍陽也知道,此時的他必須先穩住對手,否則若被範•比爾德送離巴黎的話那希望可就更加渺茫了。於是他竭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拚命地表現出對哥哥的輕蔑:“他和我沒什麼關係。不過我倒很想見見粟都。”
“這個沒問題。我聽說你們兄弟感情不是很好?看來是真的。”範•比爾德微笑著向竇衍陽伸出手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竇衍陽此時才意識到自己與粟都在膠囊列車那一個半小時的溝通竟有如斯威力。否則根本不能解釋亞歐聯盟總部為什麼要他這個小小的警備隊上校來做粟都的助手。
二
離開執行主席辦公室後,竇衍陽終於在另外一個會議室中見到了粟都。此時的他正置身於一群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中間神采奕奕地做著演講。看到竇衍陽跟隨招待處的工作人員進來,他立即離開座位,疾步走過去,在眾目睽睽中抱住了竇衍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