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樹欲靜而心不止”這句話來形容落拓最近的心情恐怕再妥帖不過了。自從和父親長談過後,本來已經浮躁恐懼得難以自製的心情隨著落家堯的一席話再次變得沉澱冷靜下來。落拓生平最欽佩父親的智慧,往往任何難題都能在他的連珠妙語下得以開解,最終解決辦法之巧妙著實讓他驚歎不已。他知道這需要深厚的知識儲備和豐厚的人生閱曆做基礎,否則會如空中閣樓一樣化為泡影。

當他靜下心來準備按父親的要求束身自修、心無旁騖的時候,竟然被一個稀奇古怪的夢打破了平靜的心情。

夢的開始是與父親及藍顏等人長談的那天晚上。落拓才睡下不久,突然覺得耳畔有一個聲音在叫自己:“落拓,落拓……”音色詭異、悠長延綿而令人起疑,他恍惚中睜眼瞧去,卻見麵前站定一個年輕的東方女子,約十八九歲年紀,容貌端麗清秀,美目流盼,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是你叫我嗎?”落拓坐起身,驚異地問道。就見女子嫣然一笑,頓時嫵媚橫生:“是啊,我若不叫,你怎麼會醒來?”

“你有事嗎?”落拓問道。

“有啊,我想請你看電影。”女孩笑道。

“看電影?”落拓心下疑竇重重,不敢相信這如《聊齋誌異》般的故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深更半夜的請自己看電影的美貌女子會不會是鬼狐精怪?女孩見他猶豫,譏笑道:“你不敢?”

“不,就是覺得奇怪,我們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呢。”落拓說。女孩聽他這麼說,做了個鬼臉,顯得嬌媚可愛:“不知道你名字我剛才怎麼喊你?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罷了。我告訴你,我叫韓蕊。”

“哦。”落拓躊躇片刻,忽然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就見韓蕊一笑,說道:“你這扇門對我來說根本不存在。”她說完這句話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有些急促道:“快三分鍾了,你快點兒決定要不要跟我去看電影。”

“好,去就去。”交談了幾句,落拓覺得這女孩不像惡人。雖然有父親告誡再三,可他怎麼也不能把這麼可愛漂亮的美女和恐怖分子聯係在一起。

韓蕊見他應允自是歡喜無限,忙拉了他的手道:“車就在門外,我們必須快點兒。”落拓握著她那清冷滑膩的手,心頭一寬:她手有餘溫,自然不是鬼怪。隻是自己與藍顏在一起時竟未有過這種動心的感覺。一邊琢磨一邊隨她離開房間,來到他家樓下時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停在門口。

“快上車。”韓蕊看樣子似乎有些焦急,將落拓推進汽車。還未待落拓坐穩車就飛快地駛出了小區大門。也就在這個時候,落拓才注意到車裏除了中年男司機之外竟無他人。

“韓蕊呢?”他驚愕道。司機卻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她不能上這輛車,一會兒你就見到她了。”

“為什麼?”落拓又連問幾句,卻得不到司機回答,忐忑不安中隻見汽車飛快地駛過市區,開始穿過郊區大片的封閉農場。這些封閉農場占地廣闊,通常嚴禁隨意出入。聽父親說,災後工農業製度均有所變化,開始允許有錢人經營私人綜合莊園,亦稱農場。其實這裏麵除了種植糧食、蔬菜、果木,還發展各種不適合在城市環境生產的輕重工業。有時候一座碩大的農場就是一個鋼廠、煤礦或是別的什麼企業。小學時候學校組織他們參觀過私人農場,裏麵大得令人咋舌的糧食種植園和成套加工設備至今還給落拓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所以如今的城市定義消費,僅以第三產業為主,倒也幹淨繁華。據說這樣做可以有效地減少PM1.0[是指空氣中直徑小於或等於0.1微米(約相當於人的頭發絲粗細的1\/5)的納米級超細顆粒物。]的排放以使城市保持清潔的空氣。隻是平素裏去郊外遊曆僅能前往指定場所,這一點讓落拓多少有些懊惱。他在網上看過很多二十世紀的小說描述他們當時的郊區,那是可以讓人隨意出入遊覽,有樹林、有溪水、有山巒的迷人所在。

現在想離開城市最好的方式其實是去旅行社報名,否則自己能去的地點少得可憐。城市以外的大片土地都被各式莊園所占據,那可是不允許一般人進出的私人領地。父親曾經說過,在工廠或莊園打工非常累,收入低,工作時間長,通常都是沒什麼文化的底層人士幹的活。

落拓從未見過這些人,沒有接觸過所謂的底層人士。他自己不覺得比他們的生活能高到哪兒去。難道生活在城裏就成了優等人?正胡思亂想時,汽車已經在路邊停下了。

落拓跳下車,隻見筆直的公路望不到盡頭,路兩邊是農場高牆。他茫然四顧,發現汽車拋下自己後已經走遠了。正自疑惑,忽聽腳下有人說話。

“落拓,我在這兒。”隨著熟悉的聲音劃過耳畔,韓蕊美麗的麵孔竟從地底下鑽了出來。接著他看到路邊的牆角下原有個僅容一人進出的隱藏通道,此時地道門洞開,韓蕊正露頭朝自己笑著。

“你怎麼這麼快?”落拓弓著腰,用一隻手攀著地道門將身體擠了進去,眼前一黑,接著就感覺到韓蕊輕輕牽過他的手,拉著自己順著階梯往下走。兩邊俱是光禿禿的牆壁,通道四通八達,要不是有韓蕊領著怕是要迷失在這裏。好在時間不長,他們就在地下一處約十幾平方米的房間停住了。

“你得戴上眼鏡。”韓蕊變魔術般從身上取出副模樣怪異的眼鏡,鏡片在頭頂兩盞明亮的燈下發出淡淡的藍光。落拓接過眼鏡,就感覺事情進展得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預料:“在哪兒看電影啊?”

“就在這兒,你戴上眼鏡就看到了。”韓蕊大大方方地拉過落拓的手,引著他來到牆角。落拓這才注意到這裏原有個雙人沙發,想必是用來看電影的吧。剛坐下戴好眼鏡,眼前的景象就豁然開朗起來,原來是全息投影的AR四維電影,這技術雖然不算陌生,可麵前的場景使他好像第一次走進龍宮的浦島太郎般瞠目結舌。因為此時的落拓覺得自己仿佛就置身於電影當中。

一間巨大的辦公室裏,橢圓形的會議桌前坐滿了開會的人。左邊一側隻有三位,中間是個穿著有些怪異的老人,鶴發童顏,還算慈祥;他的左右是一男一女兩位年輕人,像極了落拓自己和藍顏。

落拓正詫異間,忽覺耳邊一癢,原來是韓蕊正把頭湊過來耳語:“無論看到什麼你都不要驚訝,看完給你解釋。”

落拓點了點頭,再往會議桌右邊瞅去,卻有七八個人,為首的男人有四十多歲,皮膚白皙、英氣勃勃,正和老人微笑交談。看樣子左邊這撥人是剛到的客人,正聽男人介紹情況。

“災後的重建工作非常艱難,再加上很多專家學者遇難,資料多數被毀,所以全世界的太空科學鮮有建樹,甚至可以說是舉步維艱,這也是人類科學技術在這一百多年間沒有進步的原因之一。我們一直想和火星國際取得聯係,但由於之前主導此項工作的相關國家航天局已不複存在,所以沒有任何能參考的資料,根本無從查起。”男人用標準的英語說道。

“原來是這樣,我們也預料到地球一定發生了災難,隻是遠水不解近渴,無法伸出援手罷了。這一百多年來火星國際的綜合科技水平已基本超過了第一次探索火星,也就是2025年時的地球,所以我就帶著兩個學生第一時間回娘家了。”對麵的老人爽朗一笑,“見到你們太高興了。”

“我們也是。”男人從煙盒裏取了支煙,笑道,“不知道查理博士對這次的來訪有什麼安排沒有?”接著又指了指像落拓和藍顏的兩個年輕人:“他們是您的學生?”

“對,章副局長,這是落拓,這是藍顏。”(落拓這時已無暇顧及接踵而至的疑問了,隻能頂著滿腦子問號繼續看,而握著自己手的韓蕊卻顯得輕鬆自如,這多少讓他心裏有些慰藉。)

被稱作查理博士的老人介紹完身邊的學生,繼續說道:“我們還是想先看看現在的地球,從第一批火星移民算起,畢竟我們離開母星已經一百五十七年了,何況這幾十年又經過了黃石火山爆發,我想地球一定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被稱作章副局長的男人點了點頭,邊抽煙邊用筆做記錄:“我建議查理博士可以先去‘世界之父紀念碑’看看,然後選擇幾個大城市,參觀一下感興趣的領域。之後我們再商議起草聯合公報的事。”

查理博士似乎對章副局長口中的紀念碑挺有興趣,追問道:“我離開火星前為了不與地球脫節,曾經大量閱讀過2025年之前的地球資料,尤其是二十一世紀前後的社會、人文及曆史,不過好像從來沒聽說過什麼‘世界之父紀念碑’,剛才開會前介紹情況的時候接待我們那個劉主任就著重說過,不知道章副局長方便不方便詳細談談。”

章副局長聽完一笑,示意身邊的秘書說道:“這是黃石火山爆發後的事情,查理博士自然沒聽說過。既然這樣就由馬歇爾秘書給您介紹一下情況吧。”

馬歇爾秘書是個二十多歲的白人男子,長得頗為秀氣。他翻了翻手中的資料,清了清嗓子說道:“剛才彼得司長已經介紹了2031年黃石火山爆發的情況,我就不再贅述。這裏具體說一說‘世界之父’的事情。所謂‘世界之父’其實是指章宏偉先生。他原籍塞北市,是個資深的程序員……”

剛才說到查理博士的時候,落拓就覺得這個人似乎在哪兒見過。此時聽四維電影裏的馬歇爾秘書說起章宏偉,猛然想起在友誼醫院見到的那個神秘女子趙妁華曾經介紹過這個人,甚至連這個叫查理的博士都說過,他全名查理•卡瓦爾坎蒂,說是自己的導師。而章宏偉則是個程序員,開發了可以自主學習、有主動思維的程序“宓妃”,後來又以“宓妃”為基礎主導開發出了同樣可以自主學習和自主思考的“孔雀王朝”操作係統,據說曾經一度風靡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