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涼菜開始陸續上桌的時候,落家堯突然放下茶杯拿起了筷子:“吃飯吧,今天是小迪的生日,我和你媽在樓下訂了蛋糕,一會兒送上來。不過還是要批評你,自己生日還來這麼晚。”說是批評,語氣和藹得絲毫沒有批評的樣子。

“我陪同學上街買衣服了。”落迪笑著衝父親做了鬼臉。落拓和藍顏知道父親馬上就會說到他的判斷,一時間兩顆心髒劇烈地跳動。

“阿拓,你剛才問我是不是經曆過什麼奇怪的事,對吧?”落家堯忽然問道。落拓小雞啄米般地點了點頭,輕輕地握緊了藍顏的手。落家堯好像沒太注意落拓的回答,似乎開始沉浸於自己的回憶中。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爺爺、你太爺。這也是我小時候他親自和我說的,我覺得是非常值得說的一件事。”落家堯故意壓低了嗓音,用斂容的神色注視麵前的落拓,“你聽說過黃石火山爆發沒有?”

“你是指一百多年前的那次影響世界範圍的火山爆發?”年少秋看了眼身邊的三個孩子,吃驚地問道,“你不會是說——”她雖然沒有明講,但落拓、藍顏和落迪都明白母親的意思,因為幾十年來身邊總有不少老人宣稱自己曾是這場災難的親曆者。

“沒錯,我想你們都多少聽人說過黃石火山的事。你太爺就是火山爆發的受傷者,同時也是在災難中抵禦外敵入侵的戰士。”落家堯點了支煙,開始將自己包裹在深邃的回憶中。他的聲音低沉嘶啞,悠長地回蕩於整個包廂內,靜靜地傳入每個人的耳鼓。

“阿拓這一代人從小學四年級開設曆史課開始,就知道人類曆史上經曆過一次最黑暗的時期。那是一百七十四年前的2031年,黃石火山突然爆發,鋪天蓋地的火山灰使地球整整五十餘年見不到丁點兒陽光,冰河期迅速占領了世界,甚至連太平洋都變成了巨大的溜冰場。高等生物難以生存,殘酷的環境幾乎讓整個人類文明隕滅。

“太爺當時隻是個大學三年級的國際貿易專業學生,對於人生和未來應該是有很多的憧憬吧。誰知道黃石火山一爆發就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據說當時政府修建了地下避難所,但僅能供少數人前往避難。對於大多數普通人來說,麵臨的不僅是火山爆發後遮天蔽日的無盡黑暗,更有食物和飲用水短缺以及鋪天蓋地的瘟疫,往往這才是最可怕、最致命的。”

“怎麼感覺和地震過後的情景一樣。”落迪想說句笑話調節一下氣氛,卻發現屋內所有人對她的話都無動於衷。父親落家堯略顯沉悶的聲音繼續在耳朵邊綻放:“這比地震要可怕得多。通常地震不過是一個地區小範圍受災,全國甚至全世界救援。可如果全球同時受災呢,誰又來幫助全世界的災民?小半個美國都被火山灰所覆蓋了,近災區幾乎無人生還;全世界幾十年都見不到一丁點兒陽光,瞬間就回到了冰河時代。人煙稠密的地區很快就爆發了大規模的傳染病。我看過很多資料和災後作家撰寫的回憶錄,那時每天都有大批人死去。”

“政府不組織救援嗎?”落拓緊緊握著藍顏的手問道。就見父親把煙蒂掐滅,緩緩搖了搖頭:“受災的人太多了,根本救援不過來。再說當時政府已經轉入地下避難所中,指揮救援很吃力,直到最後災情太嚴重,完全和地上組織失去了聯係。”

“後來呢?”藍顏問。

“後來地麵的軍隊控製了主要城市和地區,戒嚴後情況多少有些好轉。但他們能做的也僅僅是維持而已,不僅死去或得病的人被隔離,活著的人也被隔離。大家都在消耗著地球上剩餘的資源和遮天蔽日的火山灰比耐力,看看能不能扛到灰盡日出的那一刻到來。”

“沒法種糧食了是吧?”落拓問道。

“其實以人類當時的技術條件而言,如果迅速轉變生產模式的話也許不至於鬧出後來的大饑荒。但千百年來靠陽光的生活慣性使人類不可能那麼快轉變過來。就算轉變過來也不會解決所有人的吃飯問題,還是會有人餓死。再加上當時軍政府對災情預估不足,所以直到饑荒來臨的時候才都傻了眼。那會兒太爺和他父母一同被隔離到家裏,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得到任何食物補充,就這樣他也沒敢出去找吃的。外麵霍亂與鼠疫又蔓延開來,連軍隊都開始束手無策。感染了變異病毒的鼠疫患者死亡極快,傳染迅速,後來整樓整樓的人在一天內相繼死去。”

“這是全世界還是少數國家?”藍顏說道。

“全世界都是這樣,沒有哪個國家可以幸免,區別隻是對疾病的控製程度高低而已。逐漸地,軍政府的控製力開始下降,減員情況嚴重,照這個情況發展下去,除了地下避難所的那些官員和精英,全世界的人死幹淨也隻是時間問題。好在這時候根目錄的出現阻止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

“根目錄?”落拓似乎覺得這個名詞在哪兒聽到過。可落家堯這會兒沒注意到他的疑問,甚至開始從教導落拓變成了長篇演講,將那段可怕的經曆通過自己的想象再敘述出來:“根目錄組織是個民間救援機構,是黃石火山爆發後成立的眾多人道組織中的一員,很不顯眼兒,開始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黃石火山爆發了兩年零八個月,全世界的人口竟然減少了二分之一,實在打了各國政府一個措手不及。這時候社會上就流傳出加入根目錄可以躲避災難、永遠活下去的傳言。之前由於太爺的母親身體不好,在災後一年半的時候就病故了。太爺和父親眼瞅著在家隔離不知道要多久,軍政府的救濟糧一天比一天少,說不準哪天就沒了。於是他就跟著鄰居大哥悄悄地在晚上出門,走了兩個多小時,在郊區一個舊倉庫裏秘密加入了根目錄,發誓效忠於根目錄的執行主席珍妮。

“我怎麼感覺像加入了恐怖組織似的。”落迪不滿意地打斷了父親的話,“今天是我生日,怎麼我進屋你們就聊這麼沉重的話題,咱們能不能說點兒輕鬆的?”

“讓爸爸說吧,我有話問他。”落拓很不滿意地看了落迪一眼。隻是落家堯也覺得話題有些和今天的聚會不符,回過神來笑了笑,帶著歉意對落迪說道:“這樣吧,我簡單點兒說,說完吃飯。”

“好吧,其實我也想知道後來的事。”落迪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看到父母和哥哥的態度就知道今天不讓他們說完是不可能的,便隻好裝作願意聽的樣子讓父親說下去。

“珍妮是根目錄的最高負責人,也是組織的締造者。同時她自己的公司還與印度凱凱集團聯合推出了跨平台操作係統‘孔雀王朝’,也是根目錄成員主要的聯絡手段。”說到這兒他可能覺得麵前的幾個人不能準確理解他的話,於是解釋道:“‘孔雀王朝’是一套擬人操作係統,通過它,根目錄就能通過大數據分析準確了解世界各地的情況。”

“這麼嚴重的災難過後還能有網絡?”落拓對此表示懷疑。就見落家堯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根目錄在災前就主導建立了橫跨全球五大洲、四大洋的‘超級互聯網’,通過專有衛星、加固光纖和專用海底光纜進行互聯網通信保障。而太爺被招募的主要任務隻有兩個:完善並維護‘超級互聯網’和與敵人作戰。”

“敵人?”落迪笑著問道,“不會是軍政府吧?那他們不是成了恐怖分子?”

“災後全世界出現了多如牛毛的恐怖組織,有的還是宗教組織。但根目錄不是,他們的敵人是世界上不合作的組織或個人。況且根目錄並不想統一或推翻哪個國家政權,用珍妮主席的話說,是建立一個和平、友善、沒有苦難的統一社會。”

“與全世界為敵,這個珍妮倒和慈禧太後有共同語言。”落迪又取笑道。“阿迪,你不能說珍妮主席的不是。”落家堯突然厲聲訓道,“聽說她現在還活著。”

“她還活著?”落迪顯然被父親的話嚇了一跳,“一百多歲的老太婆?”

“她也不太老,我小時候見到過一次。事實上她看上去隻有二十多歲,而且很迷人。”落家堯說。

“那怎麼可能?”落迪問。落家堯笑而不語,隻是點了點頭示意服務員上菜,同時拿起了筷子:“根目錄對加入者要求很嚴格,不是誰都可能加入的。在加入根目錄之前,太爺就被告知將來可以參與和平社會的建設,而且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所以他們雖然打仗,但知道自己不會死。”

“不會死?”所有人吃了一驚,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就是安全保障比較好。據曾經參加過戰鬥的一個軍官在回憶錄中說,加入根目錄警備部隊的士兵都配發了野戰用輔助外骨骼,有點兒像一部老電影《明日邊緣》裏那種,你們都看過這個電影吧?”

在得到肯定回答後,落家堯繼續解釋道:“從視頻資料上看,他們用的東西沒有電影裏那麼笨重,當然也沒有高空落下後毫發無傷這種反牛頓定律的設計。是如拖布柄粗細的巴基管[碳納米管,具有高硬度,同時又非常輕的下一代材料,其強度是鋼的100倍。]材質,用以輔助士兵跑步、搬運和主要部位保護的裝置。而頭盔是基於美軍災前的軍用頭盔,比如ops-core或FAST[美軍現役的製式電子頭盔及裝備。]一類東西改裝的,上麵裝有低功耗的電子設備、AR眼鏡及專用‘孔雀王朝’係統,所以在作戰時可以實現全員隨時通話、後方指揮和掌握以自我為中心三十公裏以內的全三維地理信息。”

“太酷了。”落拓腦補著戰場的情景不由自主地說道,“現在都二十三世紀了,還沒達到這個程度呢。”

“當時這些東西都是根目錄在災後於台灣工廠緊急製造的,隻有兩萬套,所以僅能裝配連以上軍官。雖然如此,和對手仍是天壤之別,甚至成建製的反政府武裝也不是根目錄部隊的對手。裝備戰前都要戴著頭盔進行檢查和充電,需要兩個小時左右;之後就所向無敵了。太爺說他隻參加過一次小型的會戰,他們奉命對敵人進行圍殲,他在戰鬥中拉動了身上的炸藥,以為自己死定了。可後來還是活了下來。”

“可他身上沒有什麼傷痕。他自己也不說,我之前不知道他打過仗。”年少秋說道。落拓知道太爺在父母結婚三年後去世,所以母親是見過她的。

“用爺爺自己的話說,那叫命大;我猜是外骨骼裝備的保護功能強大。那次戰鬥很激烈,他說自己蘇醒後,記憶卻隻停留在戰前給頭盔充電時,醫生說是什麼選擇性的記憶紊亂。事實上他很多戰友都有這種毛病,他們私下認為是頭盔上的電子設備搞的鬼或休眠中的副作用吧。但在複員後他們卻不被允許談論這些東西。後來根目錄組織取得了勝利。”

“原來是這樣,你之前可什麼都沒說。”年少秋說。

落家堯把目光轉向落拓,沒有直接回答年少秋的話:“今天借阿迪生日這個機會和你說這些,是因為你問我聽說過奇怪的事沒有。我就借你太爺這事告訴你,每個人都要經曆很多對自己而言最可怕的事。你如果端正心態就不用害怕。正如當年珍妮主席所說,一個和平、友善、沒有苦難的統一社會已經完成了,我們必須要守護它。所以任何恐怖組織都不能動搖社會的基礎和你我的信念。”

“爸,你的意思是說我遇到了恐怖組織?”落拓問。

“有可能。因為隻有他們的手段才詭異且極端。”

落拓聽了父親的話,雖然心情開始變得平和,卻多少仍有點兒疑惑。不過他仍然覺得父親是對的,一定要抱定邪不勝正的信心。

飯後,落家堯將一張名片塞到落拓手中:“這是我一個朋友的終端號碼,他在公安分局做刑警。如果你有問題就找他,讓他幫你對付他們。”他嘴裏的他們自然是指那些影響落拓、背後搞小動作的人。可他們沒想到的是對方非但沒有因為他們的克己慎行而消失,甚至變得變本加厲。

譬如他們選擇和落拓再一次見麵的地點就是詭異得不能再詭異的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