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李耀庭身穿一襲灰色長褂,外罩件坎肩,戴一副圓形眼鏡,大步走出院子,目光轉動間,於儒雅中帶著抹英氣。他骨子裏雖是書生,可又有過人的膽識,麵對危局,未見慌亂,回頭朝李湛陽道:“隨我去趟大沽口。”上了馬車急驅而行。

大沽口這個地方他再熟悉不過了,當年在廣州誤打誤撞,隨紅幫頭領淩二炮北上天津,在這裏跟英軍大幹了一場。舊地重遊,站在這片土地上,麵對的依然是洋人的威脅,這使得李耀庭的熱血陡然沸騰起來。弱者受人欺,這個國家是軟弱了些,可國家與個人一樣,再軟弱的人也有尊嚴,當一個人的尊嚴遭遇嚴重挑釁之時,義和團、大刀會將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盡管他們暫時還缺乏統一的管理和有效的組織能力,但他們的出現至少表明了一件事,中國人心中的民族意識已然被洋人的大炮打醒了。

大沽口守將名叫羅榮光,湖南乾城[3]人,曾在曾國藩手下當過把總,後入淮軍,赴上海洋槍隊任總兵。此人體形高大,身強力壯,早年在老家時,以種田當木匠為生,因被母親隨口說了句沒出息,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就當了兵。自光緒二年駐守天津至今,是年已然六十七歲,年紀雖大了,火氣卻不見小,李耀庭在營帳門口聽候召見時,便聽到他粗著嗓門兒在訓示部下,“看黃毛鬼那臭架勢,估計離開戰不遠了,老子先跟你們打好招呼,真打起來時,哪個認 了,老子不管他是誰,定斬不饒。如果哪個看見老子 了,你們也隻管來砍老子就是,聽到了沒有?”

底下將領齊聲呼喝,士氣頗旺。李耀庭也是帶過兵的,他明白有什麼樣的將軍就有什麼樣的兵,羅榮光手下的士兵決計差不了。

須臾,裏麵的將領陸續從帳裏出來,李耀庭被召了進去,父子倆低頭拱手見禮。羅榮光聽他報了名諱,問道:“你一個生意人,來我軍營作甚?”

李耀庭道:“安邦救國,匹夫有責,李某雖是一介商人,然報國之心時刻不敢忘卻,將軍若用得著李某的地方,隻管說來。”

羅榮光正眼打量了他一下,饒有興趣地看著李耀庭道:“戰事臨近,一般的商人都卷鋪蓋走人了,唯恐避之不及,你卻主動上來援軍,端的是十分少見,我猜想你絕非一般的商人。”

“早年李某也曾帶兵打過仗。”李耀庭道,“當年僧格林沁將軍駐守大沽口時,李某也曾和英軍打過一場。”

“果然如此!”羅榮光是個直性子,聽了這話,上來拱了拱手,“不瞞你說,我軍缺糧缺彈藥,如若能助我補充糧草彈藥,感激不盡。”

“李某料到了將軍定是缺這些,事前備了一些。”李耀庭道,“今日傍晚之前,便給將軍送到。”

羅榮光眼睛一亮:“多謝了!”

從軍營出來,在城郊遇到一支人馬,李耀庭打眼一望,領頭的那少年將軍圓臉粗眉,與岑毓英頗有幾分相似,不就是岑春煊嗎?其旁邊一人,騎著匹高頭大馬,虎目濃眉,眼睛掃視之間,目光炯炯,煞有氣勢,正是馬如龍之子馬躍虎。這兩位少年人都秉承父親之誌,上京助戰,在半途不期而遇,便一道趕來了天津。

李耀庭乍見故人之子,又驚又喜,連忙迎將上去。馬、岑二人下了馬來,以晚輩之禮相見。

李耀庭看了眼他們身後的人馬,約千人左右,情知是各自父親的舊部,便問道:“你等這是要去往何處?”

岑春煊道:“黃毛鬼在海上耀武揚威,我倆打算去大沽口援戰。”

李耀庭聞言,愣了一下。他剛才在大沽口看得分明,羅榮光缺的何止是糧草彈藥,他更缺的是人,這時候有人願意加入助戰,從情理上講,自然是好的,可麵對故人之子,李耀庭的心不免泛起了狂瀾。

他的心裏非常清楚,國難當頭,凡有誌之士,自當勇往直前,與敵人展開血戰,即便是敗了,犧牲了,至少也能喚起更多的熱血男兒,保家衛國。可人都是有私心的,李耀庭一生從未曾忘過報國,然當他麵對故人之子,麵對洋人的重型槍炮時,他猶豫了。大沽口的防禦在洋人麵前其實不堪一擊,一旦開戰,這些年輕人必是有去無回,他狠得下心讓他們去送死嗎?

權衡再三,李耀庭開口道:“大沽口是去往京城的最後一道防線,現有羅榮光將軍鎮守,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事。當務之急,你等是要把守京師的門戶,一旦京城裏的洋人有所異動,也好及時策應。”

馬躍虎道:“洋人已經入京了嗎?”

李耀庭道:“有一支千人的談判團,帶著精良的裝備,已於前兩日去了京城。城內有義和團及戍衛京師的親兵,倒是不怕,然城外卻是空虛的,你們不妨去廊坊一帶布防,可教洋人進不去也出不來。”

岑春煊不知李耀庭是有意支開他們,隻覺得他說得有理,果然帶著馬躍虎率軍去了。此時的李耀庭決計想不到,洋人突破大沽口之後,廊坊會成為兩軍的主戰場。

那支所謂的千人談判團,主要任務是保護在京的洋人,然而這支裝備精良的洋軍在京城街頭出現之後,更發激起了義和團憤慨之情,打砸教堂、焚燒洋行之事更為頻繁,導致局麵空前緊張。城內的老百姓都知道戰爭可能真的要來了,一些富庶人家已然做好了逃難的準備。

直到數日後,一道消息傳來,徹底壓垮了城內百姓最後一道心理防線,舉城出走。同時也點燃了中外之戰的導火索。

6月初,各國駐京公使見局麵越來越亂,清政府對義和團的態度始終搖擺不定,因此共同決定調一支大部隊入京,以控製局麵。電文發至天津海域的聯軍指揮艦後,於當日便派遣英國遠東艦隊司令西摩爾,率兩千餘名聯軍,從塘沽上岸,趕往天津租界,再從天津上火車,去往京師。

這個消息在京城傳開後,老百姓就徹底慌了,拖家帶口出城往外地避難。是時,王宏圖、王堯圖兄弟早已在三個月之前進入京城,並且準備停當,宣布同慶豐無限量收購老百姓帶不走的貴重物品。天順祥北京分部也響應王熾號召,李耀庭到京後,配合同慶豐,大量收購貴重物品。

此時,在所有人都惶惶然逃難之時,王熾反其道而行,這個舉動對百姓而言,無異於雪中送炭。本來人走之後,那些帶不走的東西,定然會落入他人之手,如今可以帶著同慶豐的銀票,輕裝出行,這還有什麼可說的?拉著馬車,紛紛前去變賣。

隻三日時間,同慶豐、天順祥所收購的物品便堆積如山,虧的是他們準備充分,不然的話,無論如何也堆放不下。

三日時間,足夠使西摩爾所率的聯軍部隊從天津趕到北京了,讓中外各國意外的是,這支裝備精良的部隊,從天津租界上了火車後,就失去了聯係。

慈禧太後意識到事情可能還有轉機,一麵下令鎮壓義和團,一麵下旨讓總理衙門去與各國公使談判,以期事情能夠和平解決。

各國政要可能已然預料到西摩爾遇到了麻煩,但他們決計想不到西摩爾遭遇了怎樣的麻煩。

此時,位於廊坊一帶,共有三支軍隊,一支是岑春煊所率的岑毓英、馬如龍舊部,一支是負責京津鐵路防務的聶士成部,另一支則是義和團,他們加起來總共才兩千人,與西摩爾在兵力上旗鼓相當,但在裝備上卻有天壤之別,一旦交戰,毫無勝算可言。

接到西摩爾率軍而來的消息時,義和團及聶士成想要蠻幹,不管後果如何,先拚了再說。岑春煊卻阻止了他們,道:“正麵與他們交戰,並無勝算,咱們既然要打,就得打他個漂亮仗。”

聶士成問道:“你有何良策?”

岑春煊反問道:“這裏可有炸藥?”

聶士成道:“卑職隻是負責鐵路防務事宜,手中沒有這些東西。”

岑春煊道了聲可惜,又凝神冥思起來。馬躍虎似乎看透了他的意圖,粗眉一動,道:“沒炸藥也能把他搞個天翻地覆。”

岑春煊眼睛一亮:“馬兄弟快些說來!”

馬躍虎道:“就在這鐵軌上做些手腳,容易得緊!”

岑春煊哈哈大笑道:“馬兄弟這招妙也!”當下叫聶士成取工具來,在鐵軌的左右兩邊各截了一段下來,給它們綁上兩條粗繩,然後再把截下來的鐵軌虛接上,到時候敵軍的火車一來,隻需將虛接的兩段鐵軌拉掉,火車必翻無疑。

想到敵軍翻車的情景,眾人都很是高興,派兩人去前方瞭望,其餘人則喝酒去了。

是日傍晚,太陽尚未完全下山,西邊彩霞滿天,聽得瞭望的人說,火車來了,岑春煊低喝一聲,命令各部去鐵軌附近埋伏好。

沒過多久,一輛火車冒著濃濃的黑煙,轟鳴著往這邊駛來。馬躍虎握著鐵拳,虎目裏精光亂射:“這一回管叫你有來無回!”

眼見得火車距斷軌處越來越近,無論如何也刹不住車了,馬躍虎大喝一聲:“拉!”鐵軌兩邊埋伏的人咬牙切齒地用力一拉,兩截鐵軌被拉出幾丈遠。

“跑啊!”馬躍虎又是一聲大喊,帶著眾人往坡上飛奔。

駕駛火車之人敢情是看到前麵的情況了,緊急製動,想要刹住車,快速轉動中的車輪陡然停住,在慣性的作用下,車輪與鐵軌摩擦出大片的火花,尖嘯著往前移動,至鐵軌的缺口處時,轟隆一聲巨響,車頭一彎,衝出鐵軌,龐大的火車轟然倒塌!

車上叫聲一片,前麵幾截車廂內不斷有人被甩出來。岑春煊激動得滿臉通紅:“給老子打,往死裏打!”

前麵的車廂衝出鐵軌,與山體相撞後,最後幾截車廂雖受了些震動,好在依舊完好,洋兵驚慌之下,紛紛往車下跑。這時,劈裏啪啦的槍聲響起,下車的洋兵都成了槍靶子,成批地往地上倒。

馬躍虎打到興奮處,霍地起身,率眾往下衝去。他頗有其父馬如龍之風,打起仗來熱血上湧,異常神勇,把槍一扔,揮著刀就上去了。岑春煊、聶士成及一幫義和團成員見狀,也不甘落後,爭先恐後地跟了出去。

洋兵尚未從翻車的驚嚇中回過神兒來,又遭遇襲擊,頓時亂作一團,任由西摩爾怎生指揮,亦無濟於事,兩千餘聯軍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消息傳到京城,城內的義和團正遭受著官兵和洋兵的雙重阻截,兩頭受氣,聽到廊坊大捷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舉湧向東交民巷,要把各國駐京使節都殺了,逼朝廷下決心與洋人開戰。

駐京使節接到消息,在清兵的保護下匆忙離開。使節被迫驅離,廊坊殺了英國遠東艦隊司令以及兩千餘名各國聯軍,戰爭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慈禧太後再次召開禦前會議,此時,主戰派的聲音壓過了主和派,慈禧太後於此日下令停止鎮壓義和團,把部分團民收編入軍。這是權衡利弊後的決定,與其讓洋人在京城橫衝直撞,不如與義和團聯合,與洋人較量一番。

一場戰爭已然無可避免,6月16日晚上10點,聯軍向大沽口的清軍下了最後通牒,要求清軍在次日淩晨兩點之前退出大沽口,否則將用武力奪取!

羅榮光握著拳頭,臉色鐵青,大喊道:“老子要是退一步,就跟你姓!”命令三軍做好戰前準備,並且讓所有將領簽下生死狀,說這場仗不是為朝廷打的,也不是為了背後的百姓,而是為了尊嚴而戰,在對方的恫嚇下便灰溜溜遁走,實非男人所為,更非當兵的男人所為,洋人要想衝進來,除非從老子的屍體上踩過去!

各將領都知道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是退,能退往何處去,京城嗎?在洋人的鐵蹄下哪裏還有一片淨土?橫豎是死,不如死得壯烈些,混他個青史留名!

當晚,眾將簽下生死狀,指揮各自的部隊,準備死戰。

午夜12點50分,許是洋人感覺到了對岸的清兵死戰之決心,也不想浪費時間幹耗了,提前開炮,轟轟數聲巨響,大口徑的重型炮彈吐著火舌,擦亮了天津海域,羅榮光下令還擊,炮火連天,震徹天際,中外之戰正式爆發。

二十二艘軍艦輪番向大沽口開炮,在大口徑重炮的轟炸下,清軍及所在炮台損失嚴重,一小時後,清軍彈藥庫被炸毀,三小時後,清軍彈盡械絕,聯軍艦隊開始向岸邊登陸。羅榮光知道生命的最後時刻到了,抓起刀大喊一聲:“弟兄們,隨老子殺上去!”他一馬當先,不退反進,衝出炮台去,與洋人展開肉搏。六個小時後,羅榮光所率的清兵,全軍陣亡!

大沽口淪陷後,聯軍開始湧向天津城,與天津城的軍民展開激戰。與此同時,八國列強為了各自的利益,陸續增兵,一個月後,天津淪陷。8月4日,聯軍沿運河北上京師。他們在路過廊坊時,這才知道西摩爾軍隊已全部陣亡,大怒之下,聲言必報此血仇。是時,岑春煊、馬躍虎已入京勤王,隻留下聶士成和一部分義和團成員,自非聯軍敵手,稍戰即潰。

北京告急,留在京城的官員和百姓均是人心惶惶,王氏兄弟守著同慶豐的大批貴重物品,一時也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便來找李耀庭商議。李耀庭擔心聯軍入城後,會洗劫京城,萬一被洋人搶了去,虧損可就大了,然問題是這麼多東西,一時間要往何處藏呢?

李湛陽道:“東西太多,藏是藏不住的,不如運出城去。”

王宏圖道:“運往何處?”

李湛陽道:“聯軍的目標是北京,對北京外圍可能並無多大興趣,最好是往北邊的荒蕪之地運,可保無虞。”

王堯圖笑道:“這主意好!”

“宣化府有同慶豐的一個分號,就運往那邊的倉庫。”王宏圖道,“李叔叔覺得如何?”

李耀庭點頭道:“事不宜遲,即刻召集同慶豐、天順祥一切可調動的人手,再雇一支馬幫,務必要在洋人入京之前,把貨物運出去。”

三日後,收購上來的貨物已然全部運出城去,李耀庭不由得鬆了口氣。回頭看妻子時,見她鎖著眉頭,以為是觸景生情,又想起了當年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便問道:“你是怎麼了?”

那拉青桐道:“都到這把年紀了,當年那事,早已在我心中漸漸淡忘,我隻是擔心岑春煊、馬躍虎那兩個孩子,小小年紀,敢於和凶殘的洋人作戰,委實是好孩子,可萬一有所不測,卻如何向故人交代?”

李耀庭聞言,吃了一驚,這才想起當日在天津攛掇他們去廊坊一帶之事,現如今城郊已為洋人占領,他們倆究竟怎麼樣了?

王宏圖道:“北京分號的掌櫃識得當地的達官貴人,要不小侄托他去打聽一下?”

李耀庭歎道:“如今兵荒馬亂,誰會留意那一小股人馬,打聽也是徒然,隻能聽天由命,等候他們的消息了。”

次日,就在李耀庭為他們擔心時,岑春煊竟找上門來了。李耀庭乍見這圓頭圓臉的小子,喜極而泣,“好小子,總算見到你了!”

那拉青桐問道:“廊坊一帶,已為洋人占領,你是如何逃出來的,馬躍虎又去了何處?”

岑春煊道:“我們把西摩爾的部隊殲滅之後,就來了京城,並未遭遇聯軍主力。如今我們在宮裏防衛,馬兄弟尚留在宮中。今日小侄此行,實乃有要事向李叔叔商議。”

李耀庭道:“隻管說便是。”

岑春煊道:“聯軍兵臨城下,南方的勤王之軍,隻是拖延,不肯入京,兩廣總督李鴻章也並沒率軍北上,一味讓朝廷和談。然而北京的局麵已非朝廷所能控製,義和團與洋人之間的衝突愈演愈烈,太後覺得聯軍入城不過是早晚的事,因此,她已做好了離京的打算。”

眾人聞言,均是吃驚不小,太後、皇上帶著大小臣子離京,也就是意味著要把大好的京師拱手交予洋人,這天下隨時都有可能成為洋人的天下,大清真的要亡國了嗎?一股末日的威脅和恐懼瞬間襲上大家的心頭,俱皆臉色大變。

李耀庭沉吟片晌,道:“那麼太後的意思是……”

“太後的意思是,希望王叔叔再幫朝廷一把,在禦駕離京之後,沿途代為照應。”

李耀庭聽明白了,太後、皇上雖是倉皇離京,但也不能失了體麵,沒了皇家的威嚴,因此希望同慶豐能出資提供一路上的開銷花費。

李耀庭突然覺得這十分可笑,轉念一想,似乎又覺得是有必要的,一國之尊,代表的是一個國家的尊嚴,豈能惶惶如喪家之犬乎?當下朝岑春煊道:“你等著,我馬上給王兄弟發電。”

這一日,王熾收到李耀庭的電報後,痛心疾首,迭聲歎氣:“國破家亡,莫非真的要國破家亡了嗎?”

李曉茹見他這副樣子,忙過來相問是何事,王熾遂將電報遞了過去。李曉茹一看,臉色大變:“你打算如何做?”

王熾聽著外麵樹上知了聒噪,心煩意亂:“你覺得應如何做?”

李曉茹想了想,道:“不管這個國家如何,我們都是她的子民,也不管她如何貧困軟弱,我們都是靠她發家的,不仁不義之事,做不得。”

王熾點了點頭:“電告李兄弟,倘若朝廷真到了那一步,沿途同慶豐分號代為支應朝廷用度,不計多寡,滿足太後、皇上開銷所需。”

李曉茹稱好,挪步時又回頭道:“於先生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前兩日去看他時,已是臥床難起,你抽時間去看看他吧。”

王熾被知了吵得正自心煩,起身道:“現在就去。”

到了興文公當,夥計見了,連忙要出來見禮,王熾擺擺手,示意免了,徑往裏走,到了院裏,隻聽得姚大寡婦念叨:“你這酸秀才啊,我本是一個寡婦,決意孤獨終老,你偏生要來勾搭,不教我安生。與你廝守了半輩子,也想過生個瓜娃子,好歹有個後,你倒好,越老越不正經,日日酗酒,把身子搞壞了,不但沒給我留個種,還想要拋下我,讓我再次守寡,你個冤家啊……”

王熾在院子裏靜靜地聽著,百感交集,抬起頭眯著昏花的眼睛,望向天空,一輪紅日已然偏西,掛在山頭像一顆搖搖欲墜的火球,盡管曾經在天空中耀眼過,用它炙熱的光普照過這片大地,可終歸是難免隨時都要墜落山頭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