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蹤

在中國,除了擠車的時候,我從未見過人們有如此高效的動作。

當我們趕到的時候,施工現場外已經拉起了警戒帶,就連一向不見蹤影的動物園保安也全數出動,麵容肅穆地形成了一條人體構成的隔離帶,將遊客們遠遠地隔離在外。遠處,幾輛麵包車打著雙閃快速地駛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筱雨拽過相熟的一個工作人員,有些興奮地問到,導遊的敏銳直覺讓她感到,動物園又將有一個新的賣點出現了。

“具體的還不知道,就是聽說,靈長園裏麵好像挖出了什麼東西,秦導你沒注意吧,剛過來的那幾輛車,聽說是市博物館的,說不定這個靈長園又得換地方,這裏就建成什麼展覽館之類的,要是挖出來的是西安的兵馬俑那類的東西,說不定咱們這裏就直接從4A升級成5A[1]了!”這個工作人員也無比興奮地說到。

聽到這裏我卻是一陣頭痛,不由得撇了撇嘴,就算升了5A,也不會給他們漲工資,隻會給我增加麻煩,真不知道他興奮個什麼勁。

我說過,寫恐怖小說隻是我的一個愛好,我的本職工作是一家廣告公司的文案策劃,動物園就是我的一個客戶,4A升5A這件事就是我在運作的,我很清楚,眼前這件事並不是炒作,一旦真弄出了什麼東西,那接下來的宣傳推廣無疑又是一個浩大的工程。想到這裏,我竟突發奇想,與其日後聽動物園的人轉述,倒不如進入現場掌握第一手的資料。

對筱雨使了個眼色,讓她帶好自己的客人,我亮出動物園為方便我的工作特意開出的特別通行證,擠進了挖掘現場,裏麵的東西讓我大吃一驚。

那是一具剛剛挖掘出來的棺木,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讓我吃驚的是,它並不是像一般的棺木那樣簡單地漆成了朱紅色,除此之外,在棺木之上還鐫刻著繁複的花紋,雕花棺木並不少見,但大部分都隻是在頭部的地方雕刻一些祥雲龍鳳,像這種包裹著整個棺木的花紋,在中國的喪葬禮儀中是非常少見的,而且那花紋在我看來異常的熟悉,一時間卻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了。

棺木已經在地下埋葬了許多年,這些花紋如今卻隻是稍稍有些模糊,這就讓人更加覺得驚奇了。

市博過來的人並沒有急著開棺驗屍,而是拿出專業的工具,在古棺周圍開始了挖掘。以前都是在電視上才能看到考古學家拿著小刷子、小鏟子之類的工具進行挖掘,這還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觀看,本來想靠前幾步看的更清楚一些,卻被那些老學究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隻能遠遠地看著。

挖掘工作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難得的是,那些四周的遊客卻看的饒有趣味,少有地保持著安靜,靜靜地期待著一個大型墓葬群的出土,畢竟,親眼見證一個古墓群的挖掘,足可以讓他們榮耀一陣子了。可就在我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一個看起來像是頭頭的人物搖了搖頭,大聲說道:“行了,別挖了,就是一個普通的墓葬。”

這個人我認識,盡管和電視上的形象有些略微的差別,但神韻猶在,他正是經常出現在市台一檔古董鑒賞類節目裏,本市小有名氣的考古專家錢老,連他都出現在了這裏,看來,上麵對這件事異常關注,隻是不知道,蘇海峰和洪葉會不會出現,想到這裏,我不禁搖了搖頭,怎麼會想起他們呢?他們不過是警察,這裏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吧,何況,他們現在也在忙著執行任務。

錢老說的沒錯,這些在考古學界小有名氣的人兢兢業業地埋頭工作了這麼半天,一點墓葬群的痕跡都沒有發現,現場唯一有價值的就是那具不知在地下埋葬了多久卻依舊沒有腐朽的棺木了。

“是不是要開棺了?”筱雨不知何時擠到了我的身邊,有些興奮地問到。

“你怎麼過來了?”我不由皺了皺眉,作為一個女孩子,她對這種事情的關注似乎有些過了頭。

“喏!”筱雨顯然誤會了我,竟然掏出了一張動物園的正式工作證,比我的還要高級:“靜姐給我弄的,方便我工作。”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蘇海靜對筱雨的照顧似乎有些過頭了呢。不過看來,需要第一手資料的不止是我,筱雨也同樣需要,因為這個第一手資料的提供,意味著她將在導遊界擁有一席之地,不再是那個剛剛入行的菜鳥了,更不用被那些遊客糾纏在關於她本人的傳奇故事中。

“等著看吧,應該快了,不過我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我皺眉說到,我知道有些人喜歡在自己的棺木上雕龍畫鳳,死後也要仙福永享,壽與天齊,可這具棺槨上的花紋看起來並不是裝飾用的,不僅太過繁複,更有些張牙舞爪的意味,似乎想將所有靠近它的東西統統吞入腹中,多看一會,那花紋竟讓我有些頭暈。

因為寫作的需要,我曾經係統地研究過古代下葬棺槨上的雕刻,這個花紋所代表的,可並不是什麼吉祥的意思,正因為不是,我才印象深刻,隻是一時間,竟想不起它究竟代表著什麼了,那個意思就在嘴邊,卻始終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說什麼也不肯出來。

看著那個花紋,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離棺槨近了些,希望能更仔細地觀察一下。大家的目光都已經被那具奇怪的棺槨吸引,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接近。

“開棺嗎?”一個年輕的考古學者走到了錢老的身邊,平靜地問到,這個突然出現的,我覺得很古怪的古棺似乎並沒有引起他們太多的興趣。

錢老看了看表,麵色稍有些嚴峻:“再等等,十二點的時候開棺!”

他的聲音不大,但我現在離得很近,那些話一字不差地傳進了我的耳朵,那一瞬間,猶如雷擊,腦袋轟的一下,我終於想起那個繁複的花紋是在什麼地方看到的,那是一本古書,書上說,這是道教的一種手法,專門用來克製橫死之人的,專業一點的叫法應該叫做引魂訣,那一圈圈的花紋看似毫無規律,但實際上,它們首尾相連,構成了一個閉合的回路,回路中心的位置通常貼有一枚符咒,那枚符咒就是引魂咒。

新死之人一旦入殮,其魂魄便會因為引魂咒的原因進入引魂訣內,魂魄會在引魂訣內尋找走出去的道路,但他們最終會發現,那就像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一樣,毫無走出去的希望。

一般道教的人都相信,橫死的人有很強烈的煞氣,如果不加以克製的話,就會形成惡鬼,為害一方,更強烈一些的,死後的屍身都會不腐壞,形成傳說中的僵屍,因此引魂訣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困住這些冤魂,待到他們放下了執念,引魂訣也就差不多到了使用年限,冤魂可以脫離符咒的控製,去輪回了。

一般來講,大部分情況下都是貼上一張符咒草草了事,因為引魂訣的最終目的還是超度,若符咒不失,魂魄就會永遠困在引魂訣內,無法輪回,這在佛道兩個教派的戒律中都是被嚴格禁止的,除非萬不得已,不會使用如此暴力的手段。

但也有一種例外中的例外,如果棺槨裏的屍體生前遭遇過最慘烈、最冤屈的死法,野史上記載,那些遭遇過車裂、腰斬、淩遲、天燈和水銀灌頂之人,死後通常都會享受一種特殊的待遇,引魂咒會以雕刻的方式製作,隻要棺槨還在,永生永世,怨魂都會被困在引魂訣裏。

從我寫鬼故事的角度來說,錢老的做法是正確的,因為正午時分是陽氣最旺的時候,一般的厲鬼都不敢出來作亂,熾烈的陽光是他們致命的敵人。

“老師,你不是真的相信那些封建迷信的東西吧?”年輕人卻對錢老的做法有些嗤之以鼻。

“這樣的棺槨我不是第一次開了!”錢老微微一笑,對年輕人的無禮並沒有表現太多的不滿,“正好,現場給你們上一課,你們看這個花紋。”

他拿過一個小氣筒一樣的東西,仔細清理著棺槨上的花紋,在他細致的清掃之下,棺槨上的花紋漸漸露出了本來的麵目,那花紋與我記憶中的竟有些細微的差別。

“這個花紋我研究了一輩子!”錢老指著棺槨上的花紋說道:“我還記得我第一次開這樣的棺材的時候,當時和你一樣,也根本沒把這個花紋當回事,以為就是個裝飾物,冒冒失失地就把棺材打開了,幸虧我的老師眼疾手快,一把推開了我,但是我的老師就是在那個時候去世的,我眼睜睜地看著棺材裏噴出一股黑色的濃霧,把我的老師死死地圍了起來,等到濃霧散去的時候,我的老師已經滿臉的死灰,就那麼不明不白地去世了!”

“老師!”年輕人一愣,大概沒想到錢老還有這樣的過去,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小李,沒事!”錢老大度地一擺手,“老師那時候已經癌症晚期,出任務之前就跟我說過,自己可能完不成那次任務了,沒想到被他一語成畿,自那之後我就開始研究這些東西,老師給我留下了很多寶貴的資料,在他留下來的資料中提到,民間傳說凡是刻了這個花紋的棺材,都是被古代那些術士詛咒的,用某種特殊的方法保證棺槨裏的屍體不腐爛,然後用這種符咒提煉死者的魂魄,最終讓他們成為毫無意識的遊魂,然後再通過這個符咒將遊魂打壓回屍體的體內,傳說中的僵屍就這樣形成了,所以這個花紋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製造僵屍出來。當然,這些都是傳說,至少在我開過的棺中,並不是每一具棺槨裏都有幹屍的存在,老師給我留下那些資料的目的也是要告訴我,這樣的棺槨對研究當時社會的一些墓葬習俗有較大的幫助而已,還有可能,這樣的棺槨是被動過手腳的,不能輕易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