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裏的一位世界主義者(1 / 3)

已經是午夜時分了,咖啡館裏仍然人來人往,擁擠不堪,一點消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我坐在一張小桌子旁,旁邊還有兩張空椅子。這兩把椅子獻殷勤似地張開雙臂,隨時準備迎接新來的客人。可是所有進來的客人好像都沒有看見這裏還有椅子空著,沒有人打算坐下。

隨後來了一位世界主義者。他坐在一把空椅子上,和我成了同桌就餐的人。我很高興,因為我向來被這樣的理論所主導,自亞當以來,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一位真正的世界主義者。我聽說過世界主義者,也在很多行李或包裹上看到過大量的異國標簽,但那些主人都是旅客,而不是世界主義者。

下麵我向你描述的咖啡館裏的場麵,一定會讓你感興趣的:大理石桌麵的桌子,靠牆排開的皮革椅子,興高采烈的來客,稍加修飾打扮的女士,大家談論經濟的繁榮昌盛,論說藝術的語氣微妙卻有情趣,愛收小費但服務周到的侍者殷勤地跑來跑去,演奏的音樂絕對違背作曲家的意思,故意來奉承客人。這裏的人們毫無顧忌地高聲談論著,說話聲、歡笑聲混成一片——隻要你想喝,韋爾茨堡酒就裝在高腳的錐形玻璃杯裏,隨時可以放到嘴邊,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櫻桃在枝上搖晃著,而一隻餓極了的鬆鴉伸嘴可得。一位從莫科昌科來的雕塑家對我說,這場景與巴黎的非常像。

我所認為的這位世界主義者叫E·拉什莫爾·柯戈蘭,夏天的時候,他會出現在科尼島。他對我說,他打算在小島上建一個全新的“勝地”,給遊客們提供無與倫比的娛樂和消遣。然後,他給我談論緯度和經度等問題。對他來說,偉大的地球與客飯裏在葡萄酒裏浸過的櫻桃核差不多大小。他對世界極為了解,又瞧不起。他談論赤道的時候,顯得非常粗俗和無禮,從這個大陸談到那個大陸,他嘲弄地談論著地球的氣候帶,幾乎可以用餐巾把驚濤駭浪抹平。他隻要揮一下手,就能把海德拉巴的某個集市上的熱鬧場景描繪得淋漓盡致。他一口氣就能把你吹到拉普蘭去坐雪橇。他隻要尖叫一聲,你就會在瑪卡希基儀式上與夏威夷土著人一起衝浪。你還沒有反應過來,轉眼之間,你就被他帶到了阿肯色州的那片生長著星毛櫟的沼澤地上;然後讓你來到位於愛達荷州大牧場的鹽堿地裏,在那裏你的衣服會被風吹幹;又一眨眼,你又來到了維也納大公們的酒會上。再過一會,你會聽到他說,在芝加哥的一個湖上,他突然著涼感冒了,布宜諾斯愛利斯的一個艾斯卡米拉老人給他熬製了一種草藥,然後他才恢複了健康。如果你要給他寄一封信,地址就寫“宇宙,太陽係,地球,E·拉什莫爾·柯戈蘭先生收”,你會得到回信說“來信”他收到了。

我敢打包票,他就是我要找的自亞當以後的一位真正的世界主義者。我仔細聆聽著他的宏論,對世界無所不知的宏論,不能錯過一個字,因為擔心他隻是一個匆匆環遊地球的旅客而發出的一家之言。他的見解獨到而有理有據,對各個城市、國家以及大陸的看法,就像風和萬有引力一樣堅定不移。

當E·拉什莫爾·柯戈蘭對這個小小的星球發表自己的高論的時候,我很高興自己突然又想到了一個偉大、差不多算是世界主義者的人,他的寫作目的是為了整個世界,而把自己獻身給孟買。在一首詩裏,他說地球上的城市之間既各自自傲,又互為競爭,“生於這個城市,長於這個城市的人們,他們遊走於世界各地,卻永遠走不出故鄉的城牆,就像孩子一直依附在母親的懷抱”。不管什麼時候,當他們遊蕩在“陌生而喧囂的街上”的時候,都會不自覺想起自己的家鄉,“多麼忠誠、愚蠢卻讓人喜愛的城市,她的名字與故鄉的名字永遠是緊密相連的”。我之所以被激起興趣,是因為我發現吉卜林先生不知道是不是打盹的緣故疏忽了這些。現在,我找到了一個並非泥土捏出來的人,他帶著無私的思想吹捧他的出生地和祖國,如果說他是在真正誇耀自己的家鄉的話,那麼他也是在向火星人或者月球上的居民吹捧整個地球。

E·拉什莫爾·柯戈蘭給我談這些話題的速度,隨著周圍對我們的幹擾更加快了。這時,柯戈蘭正給我描述西伯利亞鐵路沿線的地形,突然樂隊開始演奏起組合曲,結束的一個曲子是《迪克西》。這首歌的曲調非常振奮人心,幾乎所有的人都為此熱烈鼓掌喝彩,樂曲聲在掌聲中被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