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非萬人敵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俠客。
有俠就有義,俠義合起來才是俠的精髓。仗劍行江湖,載酒寫文章,詩人們都是有些俠氣的。最早的俠算起來,應該是《史記》中記載的刺客和遊俠兒了。這些人的事跡雖為人所稱道,但主流社會是把他們當成禍水的,漢時的郭解,輕財重義是為豪傑,卻屢次受到官方的打擊。
文人以其手中之筆為這些人辯護,創出了俠客這一稱號,總結出了以“俠之小者,行俠仗義;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為核心的俠義精神,使俠與主流社會相契合。
主流社會最早寫俠的詩要算曹植的《白馬篇》: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陲。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胡虜數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曹植《白馬篇》
曹植是曹操的第三子。生於亂世,自幼隨父四方征戰,“南極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塞”。自東漢末年分裂割據以來,為國家的統一和社會的安定而獻身一直是時代的最強音。時代的這種召喚,加上為國家統一而南征北戰的曹操那“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豪情壯誌的熏陶,培養了曹植“戮力上國,流惠下民”的理想,鑄成了他心中既有愛國之德又有愛國之才的英雄形象。金代作家元好問說過,真實的詩篇應該是詩人的“心畫心聲”。可以說,《白馬篇》就是曹植的“心畫心聲”,寄托了詩人為國家建功立業的渴望和憧憬。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種“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遊俠兒,跟金庸先生筆下的郭靖一樣當得起“大俠”之名。
曹植隻是在思想上想象著俠,到了唐代,許多詩人本身就可以算個俠客。
中國現代新派武俠的開山人梁羽生先生在其《大唐遊俠傳》中,幹脆就把李白塑造成一個武藝高強的俠客。李白乃西域人,雖生於四川,但他骨子裏的那種尚武的基因是沒有辦法消除的。“詩因鼓吹發,酒為劍歌雄”,強烈的仁俠精神使得李白這位俠客的許多詩篇激昂慷慨,恢弘豪邁。
這些恢弘詠歎皆離不開他所鍾愛的劍,他不僅以劍抒懷作詩,更佩帶操練。李白終生以劍匣相伴,十五歲在峨嵋學劍,自稱“我家青幹劍,操割有餘聞”,“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聲”。在李白的筆下,劍象征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意識,又代表著濟蒼生、安黎元的犧牲精神。昌齡詩雲:“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李白則高呼:“願解腰下劍,直為斬樓蘭”,“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竟西來”,“浮雲在一決,誌欲清幽燕”,他用劍來抒發他的壯誌豪情,濟世情懷,來表達他對曆來傑出英雄人物、狂士俠客的傾慕之情。
然當他誌不能遂,才被見棄之時,他也會以拔劍擊柱之勢,抒發心中憤懣不平之情。盡管在“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的際遇中,他也有“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情態,但他對未來總懷有良好的願望和信心,自比於薑太公,“大人”身處坎坷,而心懷坦蕩。
在李白的筆下,有“燕南壯士吳門豪,築中置鉛魚隱刀。感君恩重許君命,泰山一擲輕鴻毛”的高漸離、專諸這樣的“小俠”。也有“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的朱亥、侯嬴這樣的“大俠”。
強盛的唐朝,是一個尚武的時代,上至高官顯貴,下至普通百姓,皆以舞劍為樂。宮廷的《秦王破陣樂》,民間公孫大娘的劍舞,都是當時很流行的。尤其是公孫大娘的舞劍,杜甫稱讚其“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劍技雖能“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能行俠仗義,終乃小俠爾,“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才是大俠。在唐朝尚武的風氣之下,讀書人“令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岑參、高適、王翰、王昌齡、李益就是這樣的讀書人,他們或多或少都有戍邊的經曆。
岑參曾經先後兩次出塞,任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的幕府掌書記和安西北庭節度使封常清的判官,在塞外度過了四年;高適也曾任隴右、河西節度使哥舒翰的幕府掌書記,在邊關度過了五年。與邊關將士們同甘共苦,使他們深刻地了解了這些為國戍邊的“大俠”們,他們有感而發,寫下了激勵人心的邊塞詩。
王翰的《涼州詞》,便是邊塞詩的傑出代表作: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王翰《涼州詞》
美酒佳肴陳列於前,琵琶曲伴奏於後,這是對凱旋將士們的獎賞。但是,剛準備飲酒之時,軍營裏又響起了出征的號角。醉臥沙場已經是很好的歸宿了,在這殘酷的戰爭中又有幾個人能回來呢?他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回來,也不知道這些戰友能有幾個活著回來,他們把戰死沙場作為自己最好的歸宿。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呢?對自己前途的不可知,是為了讓國家與人民有一個好的前途,這是真正的“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