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幸福是一個複雜的總和(五)(3 / 3)

我神經質地注視著自己“不可抗拒”的自我纏繞。

無論身處何地,你總是太中國了,太中國了。這才是繞梁三日、揮之不去的“雜音”呢?

你說我更願意再說些什麼呢?

在喬治街上,每次走來走去,總看到一位影星般有“風度”的乞討者,中年,大背頭,西裝上衣,牛仔褲,黃色皮鞋,盤腿一坐目不旁斜,身前放著一個小盒子,你就隨心吧。要離開悉尼的那天又上街,無意間看到他耳朵裏還塞了個MP3的耳機,原來是這樣。我很想拿起照相機。又忍住了。連連一再交代不要隨便拍人的臉,“在澳大利亞,人的臉是受法律保護的”。

在女兒的學校,我們向一位老師申請在學校裏拍照,他同樣強調不能拍學生的臉,“其他的你就隨意了”。

“人的臉”,我和彼得宋在電話交談對人的臉的各種心得。在澳大利亞時我的歸納是:兒童看上去很天真,少年很淘氣,青年人很性感,中年人有風度,老年人則是個個慈祥。彼得宋說澳洲人又不同於歐洲人,他們更陽光更開朗,青年男女確實讓人豔羨,前幾年有個英國還是法國的什麼人物,嘲諷中國人性愛次數少,因為“中國的女人長得太難看了”,此話引起一片抗議之聲。其實我們的女孩長得並不難看,隻是一張臉如果沒有文化涵泳其中,那是不可能有吸引力的。甚至整個體態,你都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文化自覺”,你看他們那樣挺拔、健康、凹凸有致。我說另一個問題則是,你也可以直觀地看到澳大利利亞人三十歲之後身體形態的快速衰老,那些肥胖者被形容為“啤梨身材”,因此在生命的最陽光時節,你還真要及時行樂才是,韶光易逝,美也是用來炫耀和自我滿足的。

彼得宋去過世界上無數的地方,單是這一點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一個“重要人物”。以前在一起我總是會問起他在不同的國家居住的一些細節,比如有陣子他住在新加坡一座公寓70層的房間,“早上起來時,你是否意識到自己生命的懸空狀態?”還有幾年他生活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我更關心的則是一個不愛足球的人怎樣忍受遍地的足球狂熱?“我每天都出去散步,我在想象中與博爾赫斯的那一隻貓相遇。”

當我寫完這段文字時,又想到美好的旅程總是結束得太快,而時常噩夢卻免不了要不斷持續。今天從網站上看到悉尼女士們半裸上身遊行抗議西班牙的鬥牛。我想說我錯過了。活動就在悉尼歌劇院附近。那個地方我們也曾走來走去,有一家畫廊原住民的藝術實在太漂亮了,我們拿出相機想拍照,但是店家不同意。我們趕快收起“中國人似的”無視知識產權的衝動,讓美就成為日益稀薄的記憶吧。還是在那條街上,一家銀行,一位華人工作人員很不耐煩地對我們說:“我已經說三遍了,你們怎麼還聽不懂!”後來連連聽了轉述,直搖頭,“你們應該記下他的名字,投訴他。”這在悉尼是不可想象的無禮,而我們也許因為“熟視無睹”,當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敏感。我不得不補充一句,在澳大利亞碰到的僅有的兩次“非禮”,都來自我們親愛的“華人”,還有一次是在一家禮品店,老板在我們問詢時,竟說:“你們是問詢還是消費,讓我先做了後麵那個人的生意,再回複你。”這使我至少明白,我們文化的變革其實一定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困難得多。我也明白一個民族文化的培育、改善如果不是從學校開始、從家庭開始、從兒童開始,一定事倍功半,甚至徒勞無功。但是這樣的工作,我們真的開始做了嗎?我們真的能對未來有信心嗎?也許我又開始危言聳聽了。

回到福州後,我也與華東師大出版社吳法源君通過一個電話,他說,你應該做好計劃,每年都能出去走一走,“比如北海道,不遠的,你飛到那裏,看看長得和你一樣的人,他們的生活和想法和你有多麼的不一樣。”

吳君的這個想法當然好極,不過我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可能付諸實踐,道理太簡單了,一想就知道。

當然,我總是更願意想到,“也許”。回到福州我和樵夫與永通談的首先也是,“也許你們都應該早一點去看看。”沒有誰能說這很重要,但也許卻是必須的。通往夢境的路常常會背叛我們的日常生活,那麼我們就站在陌生的地方開始自己的行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