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要披露一個小小的秘密。當我從香港轉機,回到福州,走進海關安檢大廳時,我感到相當驚訝,安檢通道站著的全是身穿一種難以形容的“深綠”製服的武裝警察。也沒想到這個地方需要的竟是警察,以前我完全沒有這樣的經驗。每一次當我靠近警察,或者警察向我走近時,我都有一種一下子從心靈深處蕩漾開去的恐懼感,我快速地問詢自己“是否有些麻煩”?這一次我馬上想到了:“我包裏是否有違禁品?”“我在外麵是否有不當的言論?”就知道不是我們犯了什麼罪,而是我們早已被教育得經不起任何的審問,恐懼往往是生理性的。我前麵的一個人在檢查護照時被叫到了邊上的房間,“你先等一下。”至於什麼原因,我當然無從知道,我也不做任何的猜測,很可能真的什麼事都沒有,隻是當我通過檢查時,居然有了一種“慶幸”之感。
我想起1989年的夏天,彼得宋從上海回到福州,後來在福州被人“帶走”時,那一瞬間,他的眼淚就湧出了眼眶,盡管“進去”之後他的表現很堅強。我們常常害怕的就是“那一瞬間”。其實人生真的有很多“那一瞬間”啊,這一點你也完全可以相信。
以上這些文字顯然跑題了,現在我繼續回到自己的觀感。
有一次到哪裏講課,在進入正題之前經常要花掉三分之一時間。其實我是適合跑題的。
我適合坐在街頭,適合在某一條街上走來走去。適合“意外”但不恐懼的生活。你一定也適合。你一定也等等待著自己的驚喜。
說實在,“現在”再說到悉尼,再說到墨爾本,總有一種“兄弟我在英國的時候”的味道。這樣的想法會使你的文字喪失水分、脂粉和彈性的。
但是我要怎樣重新開始呢?本雅明說:夏天,引人注目的是胖子,冬天則是瘦子。
當你在另外的一個世界引你注目的是差異,令你羞愧的是你的“從未擁有”和早已喪失。哈,可能完全不必羞愧,我來自一個紅色的國家,有時我體會著“它虛幻的意識形態的自信心”多麼自欺欺人,但是你轉念一想就知道自己仍然要深潛入這樣“虛幻”卻有真實威權的空氣之中。
女兒一句也沒說到“政治”,她提到雪災,說是“知道”,她也提到豔照門,說是很多同學在傳,不過不是照片,而是一些笑話,像是“白天很傻很天真,晚上很黃很暴力”之類。隻有華文的報紙有持續的誇張的關注,比如那天我從吃飯的“越南城”看到《星島日報》的標題:“世紀賤人返港……”,另一半文字本遮住了,我也懶著去打開。我想到這種“危言聳聽”後麵的另一種病態和商業的伎倆。
第一次到悉尼住在喬治街上。後來才知道喬治街其實是悉尼的主幹道,而這裏說的悉尼指的也是悉尼的“市中心”,而不是其他屬於悉尼的生活區,市中心是人工作和消費的地方,一般很少有當地人居住。我們在喬治街走來走去,發現街上有很多“成人書店”“成人音像店”,有一天就登堂入室進入了一家“成人書店”。門口隻有一條提示,“未滿18歲者請勿入內”,店裏的圖書滿滿當當,鮮豔無比,隻有一個男士營銷人員,他忙自己的,不但沒和我們招呼,甚至頭也沒抬。我既有點興奮,也有一些驚恐,什麼才叫“很黃很暴力啊”,要在我們紅色國家,這店這營銷人員……我總是一下子又“拿出”了自己的尺度,而在這兒,它是受法律保護的。
連連一直希望我去看一場脫衣舞,他說以前他還在f省某個廳工作時,帶著領導訪歐、訪美、訪澳,每到一地廳領導總是點名要看脫衣舞,要看付費成人電視。有次在西班牙,酒店裏沒有付費成人電視,廳長指示他:“出去找一找有沒有錄像租借,要不然晚上怎麼過?”多麼高雅、有人情味的生活追求啊,連連很開心地對我扮鬼臉。
不過我最終還是沒有去成。因為它很貴,而且連連也沒帶我去的意思。
我寫到這裏“突然”想起布羅茨基說的一句話:所謂的自由,就是忘記暴君的名字。我應當承認這句“名言”時不時被我“突然”想起,它是我生活中一條可怕的指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