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繼續在逆光中行走(一)(3 / 3)

57.時常我也把這樣的“多”看作一種尺度,無論對人對事對這個世界。馬內阿把20世紀80年代的羅馬尼亞稱為“達達式的國家”,荒誕、離奇、不規則、超現實,在不斷呈現的悲劇中又紮染著各種滑稽,這是另外一種“雜多”。

58.我樂於保持某種閱讀的習慣——我憑著自己的嗅覺找到某處思想的洞穴,我希望通過閱讀洗滌自己的罪感,獲得短暫的歸依,同時可以感覺到某些力量仿佛又回到自己的身上——這一切都是打開的一本書的幻覺,不是它帶給我,而是它悄悄地滲入了我的靈魂,我寧願從屬它。

59.每天我都會想到我與未來世界的距離越來越遠了,我生活在一直“不動”的此處。在今天37℃高溫的城市,我坐在有冷氣的辦公室,也如辦公室裏的萬年青一樣勃勃有生氣——嗬,這一點是我自己的想象,不過,當我寫這個句子時,我剛完成了《流氓的歸來》這樣一本回憶錄第五章的閱讀,我深信自己在此刻對世俗的享樂生活充滿了感激。這樣微弱而任性的感覺一直持續到夜裏一點多,當我繼續閱讀之前,我把它寫在了紙上。

表達有助於你內心的平衡。

60.我常常因為想到自己一直與看不到的某個龐大的事物對峙而不快活,一方麵你渴望因此而更加“不幸”,另一方麵又擔心這一切成為事實。

我也學著寫下卡夫卡的一個句子:在你與世界的鬥爭中,你必須站在世界的一邊。

我很要緊地想到:那麼我是誰?

現在我會經常明晰地意識到自己正順著時間向目的地漂去。

2008.07.25

61.讀完黃永玉先生的《從塞納河到翡冷翠》,又讀了他《比我老的老頭》,聽他哭聽他笑,看他們如何走過噩夢般的歲月,也像老先生那樣大哭了一下,趁今天一個人在家。然後又去思考自己的生活,我們這個膽小、同時怕極了的民族,明白了很多事又能怎樣?

62.任何一個製度,尤其是極端的製度,它的現實總是要比它的名稱複雜得多。

63.今天看到一個可愛的句子,是詩人瑪麗·奧利弗說的:我們的工作就是愛這個世界。

64.昨天和今天寫的一些詩歌:

低語

總是愛她

總是需要愛

向她播撒

以承受恩慈

比如,夜空中的露水

有時坐在院子裏

抬頭仰望

我願意透過

橘子的呼吸

隻是她那麼小

好像為了你可以攜帶

沒有人會感到特別

甚至你也忽視了

她多汁、紅潤

她是羞赧的新娘

夜晚

所有機器的聲音

都有點幽怨

當你靜靜地聽到

就進入了它的世界

它不知道你的進入

你不知道這多麼簡單

生活就是繼續

繼續,謙卑

而握緊筆的手,想念

能夠寫出奇妙句子的夜晚

時間帶著你

此刻

最深沉的祈禱

也不過是一種表達

奇妙的事情

做一個詩人

一個憤怒的人

這好像是一種誤解

當我穿過台風帶來的

明亮的雨水

就好像看到

自己翅膀的閃亮

不是我能夠飛翔

不是等待奇跡

水漫入城市

統治者死於暴虐

我放任著內心的火焰

暫時的一場雨

一種天意

它就在那兒

詩人也總是居家

或者漫遊在大地之上

當他再回到自己

就被甜蜜團團包圍

他說自己在黑暗的中心

他說這樣的事情

總是很奇妙

2008.07.28

65.我覺得自己為端賴的世界欠下了很多債,我唯一的償還方式似乎隻有不停地閱讀、思考,同時在紙片上記下無數似是而非的淺薄的句子。

這樣的方式能算是償還嗎?

在短暫的心理平衡之後,我又開始了對償還方式不停息的胡思亂想。

66.有個老先生不斷地找我,說是某個重要的已退休的官員組織了“海西”農村文化促進機構,鑒於我這些年對“鄉村教育”的關注,希望我能介入此事,因為好事情都要靠大家一起做。我的回答是,凡是有頭有臉的“組織”,也不管它做的是否算是好事,我都隻想離它盡量遠一些。我隻想做自己的散兵遊勇。

老先生又找我,說是要讓一批“文化名人”走進中小學的課堂,“上麵已撥了款”,“你也是一個”,我的回答則是:“我肯定不算文化名人,你還是找合適的吧。”

後來老先生說建了一個“海西××網”,希望能為生命化教育鼓吹鼓吹,“我們把它列入了其中的十個欄目之一,希望你能支持。”我說,我們的文章,隻要你感興趣就盡管轉貼吧,不需你付任何費用。

哈,寫下這些事,我突然發現自己有點不通人情呢。

67.讀完了楊絳先生的《走到人生邊上》,最受觸動的是,她說自己現在90多歲了,經常夢見死去的親人,經常想到死去以後自己要以什麼“麵貌”去見他們,以現在的麵貌,錢鍾書先生和女兒圓圓會認出來,父母則不認得,以年輕時的麵貌,父母認得,錢先生和女兒則不認得。“我常想,甩掉了肉體,靈魂彼此間都是認識的,而且是熟識的,永遠不變的,就像夢裏相見時一樣。”

68.有空則在網絡上讀些“新鮮的思想”,很多大概隻能在網絡間傳布的文字。

也許我們都有責任將自己讀到的文字,想辦法讓更多的人讀到。

在“1+1教育網”上應該有這樣的空間才好。

主啊,我如何是好,我

無法讓自己平靜?

麵包有了,

杯子有了,

我都無法平靜。

——瑪麗·奧利弗

69.讓我們一起等吧,可能就是這樣。

很多時候,我們對生活的“明白”都是要經過波折的。

很多。你不必擔心自己已經變老。

70.不過,不會對自己現在的生存狀態說“我願意”。

71.當我們把現在的一切看作是終極的時候,也許我們就喪失了對惡的審視與對峙。

2008.08.07

72.開始用朋友送的新本子寫字。

當你很久沒有寫字時,你就會懷疑自己是否還具有這樣的能力。還好,握筆時,寫字的感覺又回來了。

73.當然你並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因為已經說得太多,說影響了寫。

最好的寫字者總是靜默的。

74.我所知道的一位奇特的人,他靜默了三年,然後在紙上寫了小小的幾個字:我都想過了。

75.他不害怕:沉默、安靜、潛思默想,不害怕夜晚、苦澀、失言無語,不害怕國泰民安、和諧、亂黨、賊子、蛤蟆精,也不害怕特警、雙規、子虛烏有。

76.我卻都害怕。我大概一直比較膽小。

我一直是某個儀式上一次又一次被突然的響聲嚇壞的一個人。

77.現在用的本子有個好玩的“學名”:本木生活。

78.給本子起這樣名字的人會是誰呢?

79.那個送我這樣本子的人又是誰呢?

80.夏天緩慢地退去,你並不能察覺所謂的秋天,或者白露。你的身體仍然沉沉地被擱置在某個更真的路上。

81.我還有一個奇怪的感覺,8月一過完,那個“2008”就過去了。

82.有個北方的朋友對我說:“先生,你很久沒寫字,哪怕寫幾句也好。”

83.我說的那些漫無邊際被記錄下來的文字,卻不是“寫字”。

84.它們仿佛隻是某種“確證”,“我知道、我思考、我說出”,而寫字不是,寫字總是:困擾、荒謬、我正在寫。

85.我又想到,有時我們是軟綿綿的失語。

86.我們總需要能夠找到一個可以停頓的地點。一個本子、一個網絡、一張書桌。

87.有時候你坐在那兒磨磨嘰嘰的,並不知道要幹什麼,你隻明白自己把更多的時間都用來發呆了。

88.你到了一所學校,你走進了會場,準備自己的開講,卻突然強烈地意識到今天所要表達的一切是那樣的蒼白、缺乏說服力,後來你甚至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像平時那樣打足精神了——整個講課的過程竟不可思議地鬆了下來,變成了對自己潛在的質疑。

89.所有的生命都處於某種過渡的狀態,讓你確信無力感是自然而然湧現的。這樣的感觸揮之不去。

90.站在講台上,你希望能夠看著誰,卻不知道應該看著誰。你說“不要複盤”,因為複盤時你就是一個饒舌小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