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哥
一個強壯的人
死於對洪水的眩暈
奇怪的波紋
水下的絞架上
掛滿鄉村的紙片
從小我就深信
另外一個世界
需要更多的孩子
36．還有：
陽光閃亮
水澤旁的鼠群
螞蟻的草叢
伏身能夠聽到
地底下聲音
有時我大概睡著了
麵龐也順水漂流
不知道故鄉
融化成油一樣
一個地名，很長時間
並不值得牽掛
從沙灘上離開的人
寄回自己的骨灰
鄰家的侄兒
隻想著殺人
仇恨是否通過了
家族遺傳
我在聽、在看
每一聲驚雷
總是來得太早
一場雨下了三個月
站在哪裏
你都看得到
37．哈哈，還有：
下午要為你寫一個句子
寫你心髒中
住著的馬群
寫你額頭變得越來越高
臉則很窄，我會想到
這枚果實
芬香中也有黑夜的味道
2008.07.21
38．有時，我惦記自己還是一個寫詩的人。有時便在本子上塗塗劃劃，一個句子似乎總能道出心中所有。
39．晚上看電視，一則關於金水湖的報道讓我吃驚，上次閩侯白沙中心小學的教研活動就住在那裏，那天我講座時說，你就去看看金水湖吧，從它的曆史來說現在是最糟糕的，而對未來而言可能卻是最好的，因為它隻會繼續敗壞下去，一如我們所見的其他江河湖泊。沒想到才過去幾個月，那湖裏的藍藻暴發，湖水已經不可收拾了。
40．很快我們就要完全記不起童年的鄉村是什麼模樣了。也再不可能找到那些景致了。
41．一切的敗壞幾乎都在加速度。
42．昨天看新聞頻道，台灣台東市的居民對著前來視察水災的“國防部長”大吼大叫，說是作秀，“防長”則一聲不吭，之後才委屈地說不是作秀，他隻是來慰問救災的軍隊官兵的。我突然想起廢墟上的某一次訓話，一笑而已。
有時我碰上電視裏訓話的情景，總是會懷著享樂的心情。
43．不說這些了，讀詩吧：
毒藥
今天的風迎麵吹進了
我的骨髓
這奇怪的感覺
如同毒藥
年複一年的詠唱
我深諳身體秘道
我吃自己的泥巴
尋找一直住下去的村莊
我將在這裏生活
治療相思病
擊落樹上的果子
喂養樹叢的美人
她正日漸消瘦
她是一個影子
沿著山坡順流而下
她使我心中有鬼
隻能一天又一天
守著自己的驚慌
44．今天剛收到當當網上買的諾曼·馬內阿的三本書。晚上翻著他的《論小醜——獨裁者和藝術家》，突然有一種興奮，“我們的生活決不可能是一種例外，即使我們看不到，我們也會堅信邪惡有覆滅的一天。”“我們的生活是不斷被延遲的，因為我們好像為了終將到來的遲遲沒有到來的一天而生活，不是我們寄望於更美好的生活，而是我們需要有真正的開始，這樣才可能知道我們的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無論你從事何種工作，隻要你不是殺人犯，不是爪牙、幫凶，你都需要找到正確的方向，而現在你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方向，太多的愚蠢占據了你的時間，而你一想到自由、反叛這樣的詞就感到恐懼，一想到集會上你可能成為一個孤獨的人就恐懼，甚至隻要集會宣讀文件你就以為又有什麼災難要發生了。”“那些赤裸裸的權力足以使你變得無比渺小，一方麵它肆無忌憚，另一方麵則通過稔熟的欺騙把自己扮演成救世主，因此，一切仿佛都不可能改變了，所有的努力都顯得那麼微弱，而邪惡則是那樣強大、令人膽寒。”
不過諾曼·馬內阿卻說，這樣的社會不像其領袖所認為的那樣龐大堅實。作為一個羅馬尼亞作家，他確實見證了這一點。
蒙塔萊的詩句：
我已虛弱得氣若遊絲
但我仍希望
把卑微的歌聲
獻給下一個暴君
諾曼·馬內阿則說，他從厭惡中獲得了美妙的快感。
45．一大早我想到的是寫詩的勇氣。
昨晚朱永通和我談到“苦難到詩為止”，如果詩歌不能表達苦難、反思苦難，苦難也許就“白苦難”了。
有時候，其實是很多時候，你的生活為悲戚的氣氛所占據，你總是忍不住要作出各種評論，你甚至產生了不健康的依賴：仿佛你也是依靠邪惡而生活的，你已經離不開滿目皆是的不堪與痛苦。
生活中也有怯懦的極權主義者，有充滿負疚感的享樂主義者，有狂妄無恥的痛恨體製的人，當然這一切都不奇怪。
我們在注視生活時會產生傲視一切的優越感，“感覺自己變得崇高起來”，但是隻要你內心沒有解除對權力的恐懼，你就永遠也隻是一個小醜。
46．我常常是個流淚的小醜。我這樣看著自己。我知道在一個不道德的時代要做任何道德的審問都是很荒誕的。正因為無法審問，人人也都不是無辜的，有時各種各樣的罪感也成了壓迫著我們的力量，“就是快樂也不那麼快樂”。
2008.07.22
47．我把今天的生活看作是危機四伏的一個艱難時期，這樣的艱難其實就是我們的精神狀態，即如何麵對社會現實、如何選擇生活與工作的方向、如何與體製打交道——也許就是如何麵對愚蠢，麵對邪惡，麵對喪心病狂與麻木、無恥，諾曼·馬內阿說精神的危機總是從時代最重大的政治事件延伸到最具體化的生活細節的，有時候你就隻能那樣的首鼠兩端，你不要成了一個小醜卻自詡比別人更能贏得魔鬼的歡心，在你內心要決絕地摒棄把痛苦、恥辱美化為生活必需的自我卑賤的傾向，在這樣的時代思想者一定是一個失意人。他的幸福隻能來自於他的智慧以及從精神折磨和噩夢中解脫的能力。
48．其實我很難忘記那張著名的可恥的笑臉，我一直在想一個人怎麼能在一個巨大的災難時刻始終保持那種無法形容的可恥的笑容呢？答案一定隻能從某種邪惡中尋找，諾曼·馬內阿說：“一旦站到某種邪惡麵前，一種經過長期訓練的恐懼一定就來到了小醜身上”，不是他喪失了自我，而是他呈現了自己真實的內心。
49．諾曼·馬內阿堅信極權主義最致命的敵人是誠實，而它最慣用的手段則是欺騙與謊言，它往往能夠利用人類的脆弱和各種複雜的欲求而實現自己的目的。這樣的統治術常常會成為一部分從幼兒園開始就被洗腦、並不斷通過“提供建議，批評責備，威脅恫嚇，找出錯誤，給予獎賞”模式教育出來的人的“內在需要”。在一個盤根錯節的社會，在一個恐嚇盛行、各種危險四伏的氛圍中，更多的人放棄善良，遠離良心，倒向邪惡與功利，似乎是再正常不過了的事。——“那些誠實麵對的人，大都是體製的受害者。”“但是人們總是喜歡談論他們無辜的痛苦，卻不敢麵對自己對這些苦難應該承擔的責任。”
50．生活中總是有“堅信”的力量，也總是有良善所散發出的自然的輝耀，同時還有一部分人、越來越多的人共同累積起來的正義，這一切構成了一種改進與變革的可能性，如果你也相信，而且還有耐心，一方麵參與進去，另一方麵耐心活著，我們也許就成了美好生活的一部分——這一切都表現出了一種勇氣。
51．不參與邪惡，就是對邪惡的一種對抗。
52．堅持微小的人性，你就能聽到更多的人性的召喚。
53．謹慎地學會思考與辨別，遠離狂想與各種“榮譽”，同時，“要防止愛國主義這個詞的庸俗化，使它不受到輕浮的、煽動性的操縱”（諾曼·馬內阿）。所有的覺醒也都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54．朋霍費爾也曾經寫道：我們仍然有用嗎？
這是生命永恒的一個主題。
2008.07.24
55．福樓拜說過這樣的話：一個人若過分長久地傳布善美，最終，他就會變成一個白癡。
嗬嗬，布道可以改變世界嗎？而哲學家馬爾庫塞則說：正義與真理反複宣講決非多餘。
大概無數類似的話會在我的腦海裏，互相膠結在一起，也許更多的時候，你所傳布的隻為了能夠抵達自己的內心，不是為了改變他人，而是為了自己有所變有所不變。
56．今天，在奇怪的“2008年8月”即將到來的7月的某一天的早晨，我也仍在一如既往地思考著自己的生活，思考著對時間的敏感，對“不順從”的決絕，對逃脫的渴望——其實你並不可能接著往下想去——因為並沒有一條更好的道路鋪設在你麵前，你很多的思考肯定是“無路”的，沒有持續性的，就成了一種詩意的自戀，甚至毒害行動的藥劑。另一方麵，這樣艱難的自我折磨也是一種承擔，既源於內心又回歸於內心，我們還是那個人，卻因為更多的表達，更多的個人意誌，有時則是更多的沉默，使我們的生命仍然是一種“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