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克林堡長大了,華特洛夫斯基叫他進保衛隊裏去受訓練,但是他不肯,而且,凡是華特洛夫斯基所鄙視的人,都成為他的朋友。他有著抗拒華特洛夫斯基的能力。
他寧願在一間酒樓裏,當一個麵包師。
大搜捕的頭一天,克林堡和他們同一間酒樓的工人一起被縛。但是他和華特洛夫斯基做兄弟有一點兒益處,那就是,隻要他肯提起華特洛夫斯基的名字,每一個保衛隊都可以決定把他釋放。
晚上,華特洛夫斯基使人帶了一王紙條子到克林堡的酒樓裏,叫克林堡跟著一同去。
華特洛夫斯基和他的女人在用晚飯的時候,克林堡進來了。
嫂嫂道著晚安,克林堡冷淡地回答著。
這房子充滿著新的桐油的氣味,堆積著許許多多的新用具,在一個貴婦人的眼裏,這是一部最豐富的書,她要指給許許多多的客人們看,千遍萬遍的背誦著它們的價目,它們的新鮮名字和遠遠近近的出處。
克林堡隨手翻著報紙,他覺得在這房子裏坐著已經太久,他不能不對著哥哥發問到底有什麼事。
華特洛夫斯基趁他的女人進廚房裏去的時候,他對克林堡作了一個手勢,叫克林堡先到他的寢室裏去。
隨後,他帶來了許多水果,叫克林堡一同吃。
他和善地吩咐著克林堡,仿佛已經重新開拓了一個天地,這天地是值得克林堡進去參觀一下的。
克林堡沒有表示。
但是,華特洛夫斯基已經對克林堡說過了:表示和不表示都沒有什麼關係。
五第二天的早上,大約是八點鍾的時候,克林堡為著一夜沒有睡得著,正沉沒在酸痛暈疲中,突然有許多人湧進酒樓裏,把他從床鋪上揪下來,拉到街道上,街道上的人成千成萬地擁擠著,克林堡在群眾的毆打下找不著半點掩護,臉孔變成了青黑,張開著的嘴巴,喊不出聲來,隻是在腸肚裏最深的地方“呃呃”的哼著。
牆壁上的布告已經預先貼出了。
今天,有一百七十二個參加叛亂的罪犯給處決死刑。
有著華特洛夫斯基的親弟克林堡在作證明。克林堡是叛黨的主要負責者,但是他自首了。
如今在和克林堡為難的是那一百七十二個的親屬,他們要為他們可悲的被難者向克林堡索命,分吃克林堡的肉。
克林堡的耳朵還是有點兒清醒的。
那邊,遠遠的響著震人心脾的號聲,一百七十二個囚徒排著長長的行列,像兩枝青竹夾著一枝柳王的籬笆般給一連保衛隊夾在中間。總隊長華特洛夫斯基騎著他的雄健的白馬殿在背後。慢慢的,這行列分開了那擁擠著的人群,在克林堡所站立的街道上直伸而過。
克林堡雙手抱著痛苦的頭,有無數隻絕命的手在對他揮舞著。
要是克林堡還有一件事應該做,那便是犧牲了他自己,救回那一百七十二個。
克林堡於是向著那相距不遠的行列奔去,他擺動著雙手在群眾的重圍中打開了他的路。
克林堡一隻手揪住了華特洛夫斯基的白馬的頭轡,一隻手高舉著。他對著前頭的行列高喊:“停止!停止!”
華特洛夫斯基以為遇到刺客,立即拔出了他的手槍。
他對著克林堡的麵孔眈視了一分鍾之久……群眾的聲音太嘈雜了,克林堡的聲音沒有人聽得見。
克林堡當著群眾的麵前質問華特洛夫斯基:那一百七十二個給定了死罪,到底是誰人去作證明。
華特洛夫斯基是有著他的過人之處的,他命令保衛隊驅散了群眾之後,隨即把克林堡捆縛了,給五個保衛隊送回家裏去。
因為,他說:“克林堡今日得了瘋狂的病症了!”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保衛隊便槍決了那一百七十二個。
(選自《沉鬱的梅冷城》,1935年9月,上海天馬書店)